上官婉儿却一声冷笑,“大家莫抬举了那文贼,婉儿后来才知道,那潘家子所作的诗,竟然是盗自他人?”
“哦?”
“他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听来了贺知章的一首诗……而且,那首诗估计是贺知章也没有流传出去。结果呢,他就在和荥阳郑氏的诗会上拿出来,当时就震慑了郑家子弟。”
“居然是个文贼?”武则天听闻,也不禁面沉似水,“贺季真的诗历来是清丽脱俗,想来郑家子弟很难应对。”
“嗯,本来是要输得……哪知道后来就跳出来了这个杨守文。
说来也巧,杨守文和郑家居然还是亲戚,他是来荥阳寻父,结果在偶然间被卷入其中。他当时作了三首柳枝词,讲述的是他父亲和母亲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
若以格调而言,那诗词比不得贺季真。
但是却情真意切……没想到他父亲杨承烈,居然还是个痴情男子,也是一段佳话。”
“慢着!”
武则天突然抬手,而后扭头看着上官婉儿。
“婉儿,这杨承烈和杨守文父子的名字,朕为何有些耳熟呢?”
她伸手,用手掌轻轻拍击额头。
半晌后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对了,我记得那昌平之战的功臣,不就是杨承烈吗?他好像是昌平县尉,后来却不知怎地,居然没有把他的功劳呈报上来,以至于张仁亶心生不满,临去职之前,还专门写了一份密折呈报上来……对了,朕当时还让人把赏赐送去昌平。他不是该留在幽州,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了荥阳呢?”
上官婉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搞定!
她终于成功的把武则天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杨承烈的身上。
不过上官婉儿却一副茫然之色,“有这种事?婉儿却不知道。”
“哦,出这件事的时候,你还在长安,不知道也在情理。”
“婉儿倒是不知道杨承烈的功劳被贪墨的事情,但是据婉儿在昌平的密探呈报,昌平之战以后,杨承烈之子因为一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奴婢被贼人掳走,与一个胡儿深入塞北追击叛军。杨承烈后来,则被郑家人接走,因为他是郑家的女婿。”
“有这种事?”
“是啊,婉儿收到密报之后,还专门调查过这个杨承烈呢。”
“怎么说?”
“说来也真是有趣,若不调查,婉儿还不知道,那杨承烈以前居然是左奉宸卫备身呢。”
“奉宸卫备身?”
武则天呼的站起来,也露出惊讶之色。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宫女禀报:“大家,五郎携六郎前来,在外面求见大家,说是请罪。”
如果换做以前,武则天一定会乐于接见。
不过,她此刻已经被上官婉儿引入毂中,那有兴趣见什么张易之亦或者张昌宗?
非但不想见,武则天甚至生出一种厌烦。
“回话去,就说朕今天不想见他们……让张易之带着张昌宗回去,着张昌宗闭门思过。”
“是!”
宫女连忙退下,而武则天则饶有兴趣道:“你这一说,朕突然间好像也有些印象了。
杨承烈,左奉宸卫备身……朕想起来了,莫不就是娶了郑家才女的杨文宣?”
上官婉儿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
“圣人也知道此人?”
“原来是他啊!”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轻轻摇头道:“奉宸卫的杨大胆嘛。
想当年这小子可是胆大包天!朕还记得,那年蓝田县发生匪患,薛讷派人向宫中求援。先皇就派了十名备身过去,没想到当夜贼人竟然冲进了蓝田县城。那杨大胆一个人抵住了七八个贼人,身上更中了十几刀,差点就死在那蓝田县城里。
后来他醒过来,居然偷偷摸摸跑出县衙,在外面的酒肆里吃了个酩酊大醉。
若不是薛讷后来找到了他,说不定会以为他被人害了……为此,他回来之后,先皇还问他,你受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跑去吃酒,难道就不怕一不小心,吃死了过去?
你猜那小子怎么回答?”
上官婉儿的眸光,透出迷离。
她轻声道:“按照大家的说法,当时婉儿尚在掖庭,哪里会知道?”
“呵呵,那小子居然回答先皇说:他怕万一死了就吃不到酒,倒不如先吃个过瘾。”
说着话,武则天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中,一改往日的沉稳,透着无尽的欢快。
那张姿容犹存的脸上,更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喃喃自语道:“那时候,可真是有趣啊。”
第二百二十章 上达天听(下)
上官婉儿没有再开口。
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对于从出生后不久,就因为祖父上官仪得罪了武则天被杀,自己和母亲被抓进掖庭,并且生活了十四年之久的上官婉儿来说,是一件必须掌握的技巧。
她看得出来,武则天这时候心情很好。
若换个人的话,说不定会趁机提出要求,讨要好处。
但深得武则天欢心的上官婉儿却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反应就是保持沉默,不要打搅武则天的回忆。
她轻轻揉捏武则天的肩膀,并不时伸手,把她额前的湿发拢起来。
“不对啊!”
武则天突然醒悟过来,“朕记得杨大胆后来娶了郑家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结果得罪了人,就带着郑家女离开了长安。当时他去了哪里?朕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均州。”
“哦,那就是了!他走的时候,至少是个折冲校尉,怎么后来跑去了昌平?”
“这个嘛……婉儿也不太清楚。”
“嗯,你接着说。”
“说什么?”
“就是杨家父子的故事啊?朕喜欢听。”
“这个……”
上官婉儿露出了犹豫,令武则天一下子捕捉到了。
“怎么了?”
“其实,后面也没什么了,杨守文如今重伤在床,昏迷不醒。”
不带你这样子的,前面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一下子变成了杨守文重伤昏迷了?
武则天的好奇心更浓,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朕好好说道。”
“根据荥阳补阙今日的密折奏报,那杨守文在观水阁之后,就去了石城山下的村子。大家也知道,杨承烈是郑家的女婿,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回老家,反而投奔了郑氏。不过郑氏也不错,他那妻弟郑灵芝,今为河南校尉把他们安置在石城山下。”
“嗯,你接着说。”
“杨守文和杨承烈相聚之后,也没做什么事。
不过,潘家子后来被潘氏族长杖毙在了祠堂前……也正因此,贺季真才没去找潘家的麻烦。再后来,杨守文修整庭院,还作了一篇文章。婉儿因为爱其文章品性高洁,故而便背记心中。”
“那小娃娃才十七,能作得什么高洁之文?”
武则天显然不太相信,嗤之以鼻道。
“是很好嘛,反正婉儿感觉不错。”
“是吗?”武则天回过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既然婉儿说好,那朕倒是要听听。”
“嗯!”
上官婉儿松开武则天的肩膀,绕过武则天的身子,在她身前站定。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入唐以来,世人盛爱牡丹。”
“很普通嘛,哪里好呢?”
“大家,你听婉儿背完嘛。”
上官婉儿露出娇憨之色,向武则天撒娇道。
已是三旬美妇,可是却仍流露出令人心动的风姿。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连连点头:“好吧好吧,那朕就听听朕的‘内舍人’推荐的文章。
不过,牡丹是很好,朕也喜欢。”
上官婉儿深呼吸两口气,接着背诵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