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带着冷意,像是傍晚那会儿的狠劲还没有散。
“你且先歇吧,”贺沧笙从政事中分神,伸手端了茶盏,“本王尚有要务。”
苏屹也不搭话,点了点头,站起身便往里间去。
贺沧笙饮了酽茶,伸手轻轻放了盏。她没回头也没抬眼,只是忽然轻声道:“泄恨后心里可愉悦些了?”
屋中极其安静,这一句尤为清晰。苏屹蓦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贺沧笙。
这人此时已卸了冠,烛光月色叠在身上,更显赢弱。她正提笔蘸新墨,身后乌发如缎长垂,随着动作蹭过太师椅的椅背。
他沉默了许久,低沉着声音道:“在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贺沧笙闻言轻笑一声,依旧没有回身,手下写字不停,声音平和地道:“如此,好眠。”
苏屹当即转身,飞快地绕过了屏风。
仿佛是要逃避什么。
贺沧笙笔下稍微停滞,苍白的面上缓缓收了笑意。
她罚闻牵枳,一是给个教训,二是因为她已打定了私信要独宠苏屹。既是要独宠,那就要不问是非不分黑白地宠。
可她时才主动问的那句话,不是问给苏姓侍君,而是问给那如同困兽的少年的。
贺沧笙从纸上抬了目光,盯了案上的长烛半晌。暖金碎在眸子中,照出了一点愁容。
屏风后的苏屹拽下铜盆旁的巾帕,在冷水中浸透了,用力清洗早些时候出手时和闻牵枳有过接触的所有地方。
他略微抬头,和整冠镜上的自己对视,无比清晰地看着自己的双眸尽数被阴戾狠恶占据。
他今日对闻牵枳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出手,实属泄愤。那是来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无奈和愤恨,让他被汹涌的怒意淹没推搡,再也控制不住。
而这些悉数被贺沧笙摸了个彻底。
可是这人并没有问闻牵枳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站在夕辉下,静静地看过来,瞳孔浅色,寂寞又冷情。
而他竟不知所谓地在此番目光中感到无地自容。
那双眼太过深邃,生得妖形。让人觉得周遭一切乃至生命过往尽数消失,竟想要抬脚迈进那样的漩涡里。
苏屹烦躁地将双手浸入刺骨的冷水,在冰寒里寻回了一点理智。
贺沧笙那般不问任何的维护是后宅里每个人都想要的,唯独他苏屹,楚王在人前对他有多特殊,夜晚的疏离就有多无法捉摸。
他看不懂贺沧笙。
水的寒意往骨头里钻,他在这恍若裹送快。感的疼痛里感到迷惘,摸不清贺沧笙,也看不懂自己。
他低下头,就这样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双手泛红,也不肯停下来。
夜已过半,苏屹在物件掉落的声响里蓦然睁开眼。
他侧过脸,清楚地知道那声音来自屏风外贺沧笙所坐的桌案。他等了片刻,外边却又没了动静。
他并不想管,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管。
可偏就起了身,径直走到了外间。
鸣鹤灯架上的长烛已经快要燃尽了,一室的昏暗中,贺沧笙坐在桌边,一手的指间还捏着笔,一手撑着额角。她半身被乌发拢着,双目紧闭,看着像是因案牍劳累而睡了过去。
几册书卷落在贺沧笙脚边,大概是在人无意识的时候被宽袖扫下去的。
苏屹又走近了一点。
神差鬼使。
他俯身仔细地看过去。
这楚王在合眸时竟显出了一种脆弱,大概是因为身型太弱,脸色就算在烛光暖晕下也是不正常的苍白,又没有了那双斜飞凤目里的光。薄唇上毫无血色,鸦睫不断颤抖,眉头紧锁,浅浅的呼吸声像是在挣扎喘息,病容毕现。
苏屹在原地看了片刻,走了过去,帮贺沧笙捡起了地上的书。
他把书放回到桌上,贺沧笙却在他撤回手时倏然醒了过来。
苏屹下意识地低下头,无比清晰地对上了贺沧笙的眼眸。那双狭眸中不见了往日含的冰寒或者调笑,纤长的鸦睫颤动,眼中光芒清澈,压着汹涌的惊慌失措。
竟像是对他极其恐惧。
这样的贺沧笙,苏屹从未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章 本相
其实贺沧笙今日早些时候就起了热,五脏六腑一阵阵地疼。她的身体如今已经快到积重难返的那一步,都是被早年用的药落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得发作几回。
她困倦地难以睁眼,意识朦胧中觉得有人在她身侧。这人高大,遮挡了半室的亮影,却向着她的方向俯身探出了手。她在那一瞬间生出了巨大的恐惧,立刻睁眼,在喘息不定间抬手挡向自己的颈前。
她在慌乱间触到风领,反复确认了指下仍然是柔软的狐裘,才缓缓地放下了手。她后怕地微喘,眼前的少年一双眸子漆黑,里面带着稍许的惊疑,直直地和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