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怕她把人扔了,贺沧笙面对这样的蠢笨,却只颔了首,浅笑应和。
她没有轻敌的资格。
康王虽不成事,却是皇帝的长子,而且自小养在皇后宫中。若有朝一日被真被过继到中宫名下,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所以,哪怕她再能帮助皇帝理事,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敬辉帝的寝殿就在眼前,正逢苍穹迸发金辉,埋匿雪色。太监们不再往前去,贺沧笙和贺峻修也都噤了声,沉默地提起衣摆上了玉阶。
贺沧笙跪倒殿前,叩首时白皙小巧的下颚蹭在绛红的狐毛里。
她唇角笑意不减,可在这日头不亮的时候看,却像京都里的冰雪一样让人生寒。
待贺沧笙回到楚王府时已见张灯结彩,一路的丫鬟常随见了她皆跪地道喜。
今日有新侍君入府,依着规矩,今夜两人是要成亲的。
苏屹那边儿自有下人们打理妥当,只待贺沧笙更衣前去。
望羲庭中里面不甚繁复,在冬日里青砖黛瓦覆白雪,是和京都中处处奢靡不同的风情。此刻廊下挂了艳色的六角玲珑灯,在夜色中晕开暖色。
推门入目的便尽是喜庆,床边垂帘换了红色,长烛曳金,侍女们也个个穿扮亮丽。
贺沧笙绕过屏风,芙簪正捧着合卺酒站立一侧。苏屹端正地坐在床上,一身红衣,头覆盖头,就算是坐着也看得出身姿卓越。
贺沧笙与芙簪交换了个眼神,芙簪将酒放到桌上,就领着人退下了。今儿算是苏侍君正式入府的日子,伺候的自然都站在院门边,房前廊下是不好留人的。
这一套流程贺沧笙再熟悉不过,她伸手要将苏屹的盖头掀开。
却蓦然顿在半空,在半晌后收回了手。
她脑中浮现出昨晚蛮蕊馆内苏屹拒绝屈跪的身姿和曲意逢迎时遮掩不住的困患。
还有今晨谈及男宠时贺峻修鄙夷又讥讽的嘴脸。
身为男子,还是位少年,在本该最得意的年纪静坐床边等着人来掀盖头。贺沧笙凝神自省,她今晚若是将这绛红真地揭了,那便是将劲竹催折,桀骜碎碾。
贺沧笙眸中蓦地染上了些暗色,转身在正对着苏屹的桌边坐了。
“盖头,”她道,“自己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章 疑惑
赤色遮挡了视线,苏屹僵坐其中。他在震惊中静默了片刻,随后扬手拽下了盖头。
绛红飘洒,两个人在片刻后四目相对。
屋中长烛燃声噼啪,苏屹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此刻平静无澜。他分明处在任人宰割的位置,身上眼里却都是冷傲之气,昨晚因穿着雪白而被藏匿了大半的戾气锋锐全部在这一身红里显了出来。
其实。
他没在面上露,却在看到坐在桌前的人时略微有些愣神。
贺沧笙这人……就穿不得红色。
肌肤苍白,薄唇上也是浅色,病弱之姿尽显。可那艳红高领束至下颚,硬是生出一股子邪气,尽数飘在斜飞的眼眸中。
看得苏屹的心口莫名紧了紧。
雌雄莫辨的妖孽模样。
“本王已经说过,不会强人所难。”贺沧笙不是没看到他的审视,却毫不在意,只微挑了眉梢,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在桌面上。
盖头在指下被攥出了褶皱,苏屹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本王想问问你,”贺沧笙眨了眨眼,瞄过苏屹手上的动作,问,“苏相公年纪尚轻,又气质不凡,怎入了蛮蕊馆?”
苏屹在这一问里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沉声道:“卖身葬母。”
贺沧笙放下折扇,看向他的眼里含了深意。
沦落入烟花地的人,大抵都有一段悲情的旧事。这问题她从前不是没问过比人,得到的答案大多都是身不由己。如此承认是自愿入行的,苏屹还是第一个。
偏生这人还是那个最不像是出身勾栏的一位。
贺沧笙看着苏屹,一字一句地问:“那么,可有将令堂安葬妥当?”
苏屹猛地抬起了眼。
世人传楚王无情冷血,视人如草芥。他答卖身葬母,这本就是提前安排好的说辞。康王已经布置周全,不怕贺沧笙查下去,又能引得怜惜。
他想过无数种来自贺沧笙的反应,可唯独没想到这一句。
话中不见怜悯,好像他只是花钱消灾,交易办事。
事实上,从昨晚两人初见开始,贺沧笙的一切言行就都在苏屹的意料之外。
少年喉结滚动,道:“回殿下,家母的后事都已经料理妥当了。”
贺沧笙点头,问:“葬在何处?”
苏屹道:“城外南郊。”
贺沧笙安静地盯着他,向后靠身,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她蓦然端起合卺酒中的一杯,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