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打量的人除了小皇帝,还有仍在为他推拿的徐空月。
小皇帝登基已有数月,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常人早已穿着春装薄外衫,可她身上仍穿着厚厚的冬衣,湖绿色滚边缎面对襟袄,白色烟笼梅花长裙。
如此畏冷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康健的模样。
然而小皇帝涉世未深,或许是真的过于信任她,几乎连怀疑都没有,就点着头放心道:“那就好。”
徐空月却完全不觉得哪里好。可他却什么都未说,只是收回了手,问小皇帝:“陛下觉得如何了?”
小皇帝好像这时才想起徐空月一直在为他推拿,脸色微红,忙收回脚,连声道:“好多了!已经好多了!”天知道他刚醒过来时,就发现徐空月在为他推拿,吓得他脑子一抽就要缩回脚。谁知道却徐空月一把握住脚踝,生生制止了。
他的手劲很大,所以几乎是一触即止,小皇帝还未觉出脚踝上的异样,他就已经收回了手。接着撩袍跪下请罪:“微臣失职,让陛下摔落了马,还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登基这段时日来,听得最多的都是“请陛下恕罪”,还是头一次听到“降罪”,一时好奇,问了一句:“将军有什么罪?”问完又后悔了,他这样问,倒好像是真的要治他的罪了。
于是他连连摆手,道:“我……朕……就是随口一问,将军还请不要在意。”好像自他登基以来,便被余连公公再三强调,要自称“朕”,而非“我”。可皇姐却从未管过他自称什么,于是他也常常顺着心意来。但是刚刚在屈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徐空月身前,他却语无伦次到了这个地步。
徐空月自然不会在意什么。他从地上起身,余连公公已经吩咐人端来了水,让他净手。
等他净完手,就发现先前站在一边的慧公主已经坐在了皇帝床榻前。
——也是他刚刚坐过的那张凳子。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与小皇帝说话的慧公主,几乎挪不开眼。
印象中,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在他旧伤复发时,坐在床边,嘘寒问暖。战场多年,受伤无数,他其实很讨厌药草的味道。那样苦涩的滋味,一次都让人难以忘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良药苦口?就不能如同蜜糖一般,甜甜蜜蜜吗?
可那个人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端着药碗,诱哄一般,哄骗着他将汤药喝下。
而经过她手的汤药,仿佛真的加了诸多蜜糖,变得甜蜜了起来。
第38章 我在此对皇祖母立誓
小皇帝的汤药好了, 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她端着药碗,或许是因为隔着帷帽,不便吹凉, 于是她便拿着汤勺在碗边轻轻晃了晃两下,又两下,而后才将勺子送到小皇帝的唇边,轻声道:“慢点喝, 小心烫。”
——连那些小动作与话语,都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那人每次哄他喝药时, 都会先将勺子放在碗边轻轻晃两下, 再两下。像是担心依旧会烫,又放到唇边轻轻吹一吹,之后才送到他唇边,一边笑盈盈的,一边柔声道:“慢点喝,小心烫。”
那是他从未珍惜过的时光, 如今才恍然发觉, 却早已无路可回。
他微微别过脸,像是不忍再看一般。
可他仍未离去,执拗一般站在这里, 将眼前之人的种种温柔收尽眼中。
她会在喂完药之后,给小皇帝拿一个蜜饯。又会在小皇帝嫌蜜饯太甜太腻之时, 拿出新做好的红枣桂花糕。她变着花样、费尽心思哄着小皇帝。
徐空月不由得想, 难怪小皇帝总愿意同她亲近。这样一个费劲心思讨人欢心的人, 如何不令人动容?
唯有他,不知好歹,以满怀恶意对她的温柔善良, 将她越推越远,直至如今这般境地。
他不知等了多久,一直到小皇帝重新睡下,慧公主这才起身离开。
他匆匆跟了上去,却又不敢跟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忽然之间,他想起他好似从未看过那人的背影。她那样活泼好动,总是热情满满的迎上来,将所有的炙热温暖捧到他的面前。
可他从未将她的热情暖意当回事,也从未放在心上。
看着前面的身影几乎脚不沾地远去,他不由得想,这是否就是上天的惩罚,让他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明政殿与明华殿相距不远,很快,慧公主就进了明华殿。看到那一片衣角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内,怅然失落与深深悔意席卷而来,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追到了门前。而后不出意外的,被门口的禁卫拦下。
如今宫中禁卫皆是徐空月的人,但唯有守在明华殿与太后寝宫的禁卫并非他的人。他抬头瞧了一眼耸立的明华殿,眼眸深处有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