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星没吭声,女孩也不在意,自顾说下去:“我知道你最乖了,不会打人,不像韩子君,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跟警察也敢犯呛,要不看在他是我老板的份上,我才不来给他当担保人。”
辛星抬眼看女孩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像刚学会说话一样艰难启唇,声音嘶哑难听:“老…板?”
“嗯,我已经不在便利店打工了,前几天去了韩子君的酒吧,卖酒加唱歌,比便利店挣得多。”女孩弯下腰摸摸她脑袋,“我发微信跟你说过,你看到没?”
辛星强压住挥开她的手再给她一拳的冲动,垂下眼帘。
“唉,你瘦得也太厉害了,还是不好好吃饭吗?这样身体吃不消啊。知道你最近不想见人,可多出来散散心,多跟人说说话,对病才有好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酒吧玩啊。”
辛星低问:“我什么病?”
女孩却误会了她真心实意的发问,忙安抚:“没病没病,欣欣没病。”
辛星沉默,待她叹息着走开后,微不可闻吐出俩字:“郁薇。”
生母早亡,父亲再娶没几年工伤瘫痪,九岁起在刻薄继母和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手里讨生活;从小挨打挨骂洗衣做饭苦头吃尽,高中开始打工赚学费生活费,大学毕业后白天公司上班,晚上夜店兼职;梦想攒钱买个大房子搬出桐花街的小说女主角,就是刚才这个拿她当小孩儿哄的姑娘,郁薇。
在辛舒然笔下,她除了家世略差外,长相,性格,品行几乎完美,受继母磋磨多年只悲不恨,理由是继母虽待她不好,却没有断过爸爸的医药护理,更没有图省事一走了之。想到他们非原配夫妻,郁薇觉得继母对爸爸也算有情有义,那点后妈嘴脸,她忍忍算了。
当然,等发现好逸恶劳的继母其实是为了高额赔偿金和病退工资伤残补助才留下,而且在外早就有了相好,对郁父照顾并不精心,经常拿女儿威胁他不准乱说话的丑恶事实后,郁薇免不了恼了一场。不过那时她已有事业,成为豪门准儿媳,眼界格局不一样了,便没有多跟母女俩计较,设法让继母跟郁父办了离婚,给了她一套小房子,从此两清。
辛星还不识字的时候,辛舒然总是挑片段读给她听,她最憎恶的不是大反派韩子君,而是郁家那刻薄的母女俩。听到小郁薇受虐待的过程,她恨不得冲进书里捅死后妈——虽然那会儿她才五六岁,但已经能跟在辛舒然后头给丧尸补刀,很明白捅死是什么意思。
对仇人轻拿轻放的眼界格局,辛星理解不了。连辛舒然自己都承认,她写这本书时涉世未深,有点圣母心态,认为宽容饶恕才能荡涤坏人的灵魂……后来生活告诉她,此想法纯属扯淡,有仇不报损肾伤肝。
熟知郁薇二十年,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辛星却早已失去替她捅死后妈的激情。辛舒然过世后的岁月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郁薇的人生是被浓缩的,几百页写尽跌宕,而真实生活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心境的升华或坠落,都得自己熬。郁薇在文字背后熬出了宽容,辛星在尸山血海里熬出了冷漠。
现在唯一能让她保持激情的就是活着,珍惜奇迹降临的机会,带上记忆中的辛舒然,活着。
早七点,派出所清闲了一阵,郭长海匆匆赶到。看见辛星光着一双脏兮兮的脚,披头散发铐在座椅上的模样,他一脸猪肝色,忙去找警察处理此事。
辛星被带到谈话室,听郭长海向警察解释她有病,精神健康不太好。夜间家里出了点意外,把她一个人留下,不知怎么跑出去了,袭警并非故意,是病症导致她抗拒陌生人的靠近。
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警察也不为难郭长海,只教育他不要让病人乱溜达,闹出事来不仅要采取强制措施,也要追究监护人的责任。
郭长海点头哈腰做保证,签字带辛星离开。
出了派出所的门,一夜没睡的他焦躁丛生:“鞋也不穿,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弟弟还在医院躺着呢,又抽搐又发烧的,你半夜三更往街上跑什么?还敢打警察,这几个月我为了你的事都快愁死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辛星没听到似地站在他身边,表情麻木。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想问问郭长海所谓“你的事”到底是什么事,精神又具体哪方面不健康,找找郭欣这死了都挥散不去的颓废感的产生原因。
可她提不起劲来,间歇性的难受让她整个人又被丧气笼罩了。
郭长海发了几句火,偏头看她木呆呆的样子,口气放缓:“欣欣,爸爸不是骂你,是心疼你啊,你妈对你本来就有点意见,你昨晚把大宝吓出病了,她不高兴着呢。要是知道你被抓到派出所来,让她在街坊邻居面前丢人了,你想想她那个脾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