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魏冰那个家伙了,总是喋喋不休地叫他“闷葫芦,好好先生,伟大又哲学的唐老师……”
“你怎么会救了我?”女孩嘶哑的声音把唐时的思绪打乱。
她的脸上挂了两条已风干的泪痕,用手不断擦拭着。唐时看到她这副样子,想起小时候养过的红眼的小白兔。
“怎么,我没让你死成,你要怪我吗?”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救我,我是想知道你怎么会那么巧救了我?”
如果刚才不是这个男人,她现在是不是脑浆迸裂,四肢折端,丑陋地躺在地上?落地的那一刻她还会不会感到疼痛?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哪怕一个人,像那个男人说的,为她的死亡感到惋惜?
如果死了也就死了,她绝不会想这么多,可正是因为没死成,正是因为差点死成,她反而开始顾虑了。
那种后知后觉的害怕,让她暂时放弃了第二次寻死。
“这么巧?从来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是巧合,我等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恰巧’救回你。如果再多一秒……”
唐时停下,不再多说,毕竟他永远不会再允许自己迟到一秒,他也无力预设多一秒的代价。
女孩突然站起来,留下一句再见。
“你去哪?”唐时随着她站起来。
“跟您有关系吗?”
他更加讨厌这个对死亡无动于衷又自以为是的女孩子了。
“如果你转身又死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
“我只是要回家。”
唐时不再追问,她要走,那就让人家走。
可是他不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个淡黄色、摇摇欲坠的背影。
他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呢?他想他只会救她这一次,绝对没有第二次。哪怕她现在转过头来,挑衅地对他说,“我要继续寻死了哦。”他都不会再冲上前去救她,因为不珍惜生命的人不值得他的同情。
可是唐时追上了她,追上了那个漂亮的、要跳楼的、让他讨厌的女孩,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第二章
即使唐时不愿意承认,他也只能接受自己并非那么冷酷无情,他其实害怕极了这个女孩真的死在他面前。
女孩歪过头,刚哭过的眼睛好像一双放大镜,照见了唐时的内心,她说,“好。”
十月的上海温度正宜人,唐时把车窗落下,风灌进来吹得人好舒服,只是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两个古怪的陌生人搭乘着同一辆车,一个多管闲事说“我送你回家”,一个毫无戒备说“好”;一个渴望极度的生,一个渴望极度的死。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了。
唐时瞥见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好像早已经闭上了眼睛,阳光穿透她的鼻梁和发丝,使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唐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女孩突然用手拨开糊到眼睛上的头发,原来还清醒着。
他被吓了一跳,心虚地清清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番石榴。”
听到她的名字的一瞬间,唐时几乎要窒息。明明是炎热的上海,是微风拂过脸庞的晴天,却有一阵阵风雪裹挟着他,刺骨的寒冷让他身上掉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想自己不应该是在人间,而是在地狱游荡。
他的手和脑不再协调,差点造成追尾,番石榴尖叫着提醒他刹车。
唐时疑惑地、迟钝地望向番石榴,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喃喃自语,“小石榴……”
石榴花,
粉裙纱,
石榴咧嘴笑开花……
对面的女孩皱起眉头,“你听错了,我不叫小石榴,我叫番石榴。”
唐时几乎不能再专注于开车,他的手抖得厉害,心快要跳出来了。他用力握紧方向盘,睁大眼睛看清车流与道路,耳边不断响起,“你听错了,我不叫小石榴,我叫番石榴。”
“我不叫小石榴,我叫番石榴。”
“我不叫小石榴……”
他曾经不止一次问过魏冰,人究竟有没有来生?而魏冰总是无可奈何地、惋惜着抱住他,让他放过自己。
可是唐时不能,从十岁那年起,他就背上了一个永恒的枷锁,他也曾多次想过死亡,想过脱逃。可是他明白即使他死了枷锁也永远不会消失,而是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不可能把本属于自己的苦难迁移给别人。
“哎,哎,哎,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番石榴几乎要疯狂,她看着一辆接一辆车在他们身旁鸣笛,两三次几乎追尾,她在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要蓄意谋杀她。
即使她想死,也不是以这种惨烈的车祸的方式死掉,何况还是被别人搞死。
她后悔坐上他的车,一个疯子开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