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鲊是沈琼英的保留菜肴。将新下来的茭白切块,放入细葱、盐、茴香、花椒、莳萝和红曲,入瓷坛腌制十来天便可以吃了。与酱瓜的清淡爽口不同,这道茭白鲊爽脆辛香,还带着丝丝清凉的回味,特别能刺激人的食欲。
至于糟鸭掌,更是沈琼英的拿手菜。糟菜的关键是糟卤,每家都有自己的秘制配方。沈琼英是将酒糟、黄酒、盐、葱姜按特定比例混合,制成的糟卤有特别的香味。
鸭掌的处理也很重要,挑选没有血筋的鸭掌,冷水入锅大火儿煮一会儿,取出后再用冷水冲洗,确保将鸭掌中的淤血冲出来,这才将其投入糟卤中,浸泡半日后,便可以大快朵颐了。
因为处理得当,鸭掌完全没有腥燥之味,入口爽脆富含胶质,还散发出浓郁的酒香,而糟卤有强大的消腻能力,能使鸭掌完成从肥腻道清爽的口感转变,吃起来咸鲜适口。即便是没有食欲的人,也很难抗拒糟鸭掌的美味。
糟茄子的做法就更简单了,将秋茄子去皮切成滚刀块,投入糟卤中腌制半个月即可取出装盘。入口绵软,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在舌尖化掉,浓郁的酒香随即在口中漾开,也是一道非常开胃解腻的小菜。
茯苓粥颜色乳白,还冒着热气,梅花攒盘上的小菜琳琅满目,看上去就很诱人,沈琼英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面对这样的早餐,母亲应该很难拒绝吧。
谁知情况却出乎她的预料。面对女儿精心准备的早餐,谢小鸾只看了两眼,勉强喝了两口茯苓粥,吃了一块酱瓜,便摇摇头放下筷子。
沈琼英在一旁劝道:“俗话说人以水食为命,这茯苓粥是女儿一大早起床熬的。茯苓健脾开胃,止泻补虚,还能安神,与娘的病症最适宜,娘还是多喝一点吧。”
谢小鸾叹了口气道:“傻孩子,我这是心病,纵使再好的药膳,也治不了我的病症。我自己有数,离见你爹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沈琼英看见母亲还是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的委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娘与爹爹生前伉俪相得,他忽然辞世,您很伤心一时想不开,我也都理解。可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您还是一心求死,了无生意,您自己倒是可以做贞洁烈女流芳千古,可您是否想到,我和小弟今后该怎么办?益儿如今性子大变,成日里也是郁郁寡欢,您忍心看他一直这样吗?”
谢小鸾愣了一下,拉住沈琼英的手慢慢地流下泪来:“好孩子,娘确实对不住你姐弟两个。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娘上半辈子顺风顺水过来了,没成料到了中年,生意一败涂地,夫婿又接着暴亡,连番的变故彻底将我击垮了。娘现在才明白,自己原来是温室里的花朵,根本经不起外界的风吹雨打。不过唯一欣慰的是,你和益儿都是坚强的孩子,不会重蹈娘的覆辙的。”
谢小鸾去世的前一天,正赶上沈琼英舅母的生日,谢家特地请了一班小戏热闹一番,舅父谢兆一向百无禁忌,做主点了一出《浣纱记寄子》。
那天谢小鸾的身子似乎略好些,难得有兴致,便带着沈琼英一起去听戏。当伶人唱到“料团圆今生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禁不住数行珠泪,羡双双旅雁南归。”这一段时,谢小鸾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一面掏出帕子试掉眼泪,一面对一旁的沈琼英感慨道:“吴王对伍子胥有知遇之恩,他选择以死谏君尽人臣之节,最后只能与幼子生别,真是可叹可敬啊。”
沈琼英望着母亲衰败的面色,内心只觉得愤怒又凄凉:“是了。母亲与伍子胥一样,为了尽夫妇之义,最终选择抛弃幼子追随父亲。可伍子胥是世间烈丈夫,他毕竟带领吴兵攻破楚都,掘墓鞭尸大仇得报。可自己呢,明知父亲死的蹊跷,又何时才能解开真相、报此家仇呢?”
在听完戏的第二天,谢小鸾便辞世了,她临终喃喃念着沈德清的小名,眼睛至死都没闭上。
“姐姐,时候不早了,该起身用早餐了。”春兰的声音打断了沈琼英的沉思。她无声叹了口气,起身用冷水洗了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又加重施了些脂粉,掩盖一夜未曾安睡的憔悴脸色,最后仔细照了照镜子,发现并无异样,这才走入后堂用早餐。
这时柳聪已经将餐点摆在了食案上,除了糖醋瓜、咸鸭蛋、糟猪蹄、马兰头拌香干几样小菜外,正中还摆了一盆茯苓粥。
柳聪笑对沈琼英道:“我看姐姐这几日睡得不大好,茯苓粥是安神的,便做主熬了粥。”
沈琼英有刹那的失神,沉默着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