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地抬起头,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出现幻觉,居然看见沈愔流了一头一脸的血,这一幕和她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记忆重合在一起,霎时间,时空凝固,周遭一切飞快退去,只有那噩梦般的一幕从深渊深处浮凸而起,露出骇人而狰狞的形迹——
那是一个傍晚,夜幕从地平线尽头升起,借着最后一道霞光,她看见夏桢倒在地上,沾满鲜血的侧脸对准女孩的藏身所在,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自投罗网。
“他、他是……”夏怀真脸色苍白,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锋利的边缘,刮出一串里进外出的血痕,“……被人谋杀的!”
从方才开始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猝不及防地断了,夏怀真捂住头,血色以人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上消退——
是谁杀了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
凶手有没有受到制裁?
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怀真———”
夏怀真仓皇起身,不经意间带翻了茶杯,咣当一声响,金贵的紫砂茶杯掉在地上,幸好有绵厚的地毯做缓冲,这才没粉身碎骨,茶水泼了满地,当即将驼绒地毯染成了大花脸。
而她浑浑噩噩,踉跄后退了两步,落脚竟是往茶杯上踩去。
沈愔吓了一跳,不是怕她踩坏了茶杯,而是怕瓷片扎伤她脚底板,顾不得心疼地毯,赶紧将人拽进怀里,右手迟疑了下,似乎是犹豫着落在哪里合适,停了一拍才摁住夏怀真肩头,像安抚受惊的小猫一样从上往下顺着毛:“没事了,都过去了……你都想到了什么?”
夏怀真充耳未闻,如果对着她的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女孩的瞳孔是完全失焦的,那一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一个溺水挣扎的人,冰冷的河水盖顶而过,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潮湿阴冷的浴室,肮脏的浴缸里浮动着血红色的水,破旧的水龙头偶尔嘀嗒一下,水面上绽开血红色的涟漪,往不知尽头的远处层层荡开。
荒僻的福利院,火光冲天而起,被困在仓库里的的男人嘶声哀嚎,从门缝里探出枯枝似的手臂,拼命拍打门板,用冒烟的手去掰那把纹丝不动的门锁。
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火光映照出她稚嫩清秀的脸,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本该天真无邪的面孔上竟然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看着那男人的眼神就像嗅到了腐肉气味的乌鸦。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慌张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包裹在黑风衣里的男人扶着手杖,微微低下头。那人戴着高檐的礼貌,宽大的帽边这挡住了面孔,女孩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能感觉到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欣赏与满意。
“聪明的孩子,”男人低声说,“虽然还有些疏漏,但是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简单了。”
女孩嗅到危险的气味,惊恐地退了两步。
“缜密、疯狂、胆大心细,你天生是行走在黑暗里的人啊,”男人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女孩下意识往后蜷缩,却被攥住胳膊,就像提溜一只小鸡仔那样拎到跟前,“愿意跟我走吗?如果你发誓,把自己的灵魂交到我手里,我将带你领略终其一生也想象不出的风景。”
“你再也不用像那些泥腿子一样,从垃圾堆里翻找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至高的地位,无上的权柄,难以想象的财富……这些都将唾手可得。”
“只有一个条件……”
“——你要交出你的灵魂,绝不能背叛!”
愿意跟我走吗?
如果是十年后的夏怀真,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来自魔鬼的诱惑,但她当时实在太小了,而那男人描述的景象太诱人,伸过来的手仿佛童话故事中王子的邀请,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递出去……
从此身陷泥沼,万劫不复。
“怀真,夏怀真!”
沈愔用力摇晃着夏怀真,试图将她从无穷无尽的幻觉中拉回现实,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孩猛地颤缩了下,循着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目光依然对不准焦距,仿佛三魂七魄已经消散,留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子。
沈愔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轻晃了晃:“你怎么了?认得出我吗?”
夏怀真机械转动眼珠,轻轻眨了下眼。
这姑娘小时候就生得好看,五官长开后更有几分惊艳的味道,只是她平时总是一副畏缩怯懦的姿态,佝胸驼背,再高的颜值也难免打了折扣。
但她底子毕竟在那儿,睫毛低低垂落,末端收成一道浓墨重彩的弧线,仿佛蘸了墨汁的刀尖,勾勒出修长入鬓的眼尾。良久,她目光闪烁了下,那一眼自下往上扫来,神魂归位的瞬间,几乎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