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似乎十分习惯于和警方打交道,不论沈愔怎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的态度永远是无懈可击的温和从容:“我拜托了几个当地的朋友帮我打听这姑娘的下落——郭莉毕竟是我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眼看着她枉死。这孩子是郭莉的室友,说不定会知道什么线索。”
老师当到顾琢这份上,实在是仁至义尽,拿放大镜都挑不出毛病。沈愔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揉了揉眉心,目光越过顾琢肩头,只见蜷在角落里的女孩也正怔怔地望着他。
那女孩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仿佛震惊,又像是难以置信。许久,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没发出声,只是将那两个字含在舌头底下。
然而沈愔“听”懂了,她是在唤……老师。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人眼可见地一沉。
警车浩浩荡荡地赶来,将河网般错综复杂的巷子搜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捞着凶嫌的头发丝。沈愔沉吟片刻,让外勤警员去调小巷的监控录像,自己带着顾琢和捡回一条命的夏怀真,一阵风似地先回了市局。
谁也没想到,一起看似寻常的“自杀案”不仅惊动了市局,还让整个刑侦支队奔波了两天一宿。等沈愔从路况复杂的巷子里捞出个活的夏怀音,再把人全须全尾的带回警局,连市局副局长赵锐都被惊动了。
“罗局听说这事,连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瞧见我眼角这几根皱纹没?就是被他吼出来的!”赵副局长唉声叹气,“幸亏你把人带回来了,否则就罗局那暴脾气,非拆了我办公室不可。”
赵副局长将近天命之年,长相慈眉善目,说话慢条斯理,训起人来也是春风化雨、不温不火,颇有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相形之下,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市局局长罗曜中就是个“活阎王”,局里的小年轻敢跟赵锐嬉皮笑脸,可到了罗局跟前,十个里有九个腿肚子打颤。
沈愔还没从“梦回成真”的恍惚中缓过神,眼角眉梢挂着一点不甚明显的心不在焉:“郭莉的案子疑点不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夏怀真——既然有人追杀她,就说明这女孩确实知道些什么,等我跟她聊过,再向您做详细报告。”
他站姿挺拔,语气从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整个人就是大写的“靠谱”二字。赵副局长看着他,活像看见好女婿的丈母娘,怎么瞧怎么满意,脸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你心里有数就好……唉,当初提拔你当支队一把手时,底下有不少人不服气,都觉得以你的年纪,再过三五年也嫌年轻了。还是罗局力排众议,说破案靠的是能力,不是论资排辈,这才堵了那些人的嘴。”
沈愔一声不吭地听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这让赵副局长的“慈祥”指数又上了一个梯度。
“以你的能力,四十岁提上副局级领导岗没什么问题,”他拍了拍沈愔的肩,“好好干,也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有我们几个老东西在,好歹能替你兜着。”
沈愔知道这话的分量有多重,一丝不苟地抬手敬礼。
打发了“刺探”消息的赵副局长,沈愔三步并两步地赶回审讯室,此时夏怀真已经坐在里头,双手搭在桌面上,十根细瘦的手指如胶似漆地绞在一起。
“她很紧张,不仅是出于刚刚死里逃生后产生的应激反应,更像是戒备着什么,”单面玻璃后,丁绍伟摸着下巴,不解地自语,“奇怪,她怕什么呢?那杀手再有能耐,还能追到市局不成?”
沈愔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丁绍伟“啊”了一声,解释道:“这姑娘在垃圾站里藏了好几天,身上那味道叫一个销魂。她问我们有没有地方洗澡,想借身衣服换,我难道说不吗?只能带她去支队值班室将就洗一把,又随便给她找了身换洗衣服。”
沈愔面无表情:“那衬衫是我的。”
丁绍伟:“……”
丁少爷就像被一个九天惊雷当当正正劈中头顶,表情瞬间无缝切换到“沉痛默哀”状:“老大我错了,我看那衬衫搭在椅背上,问了一圈也没人认领,随手就拿了——要知道它是您老人家的贴身之物,打死我也不敢染指啊……哎对了,你俩这算不算有了间接的肌肤之亲?”
沈愔:“……”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话间,许舒荣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手里抱着她片刻不离身的小本子。冷不防看见沈愔,实习警花似乎受到莫大的惊吓,赶紧来了个急刹车,声音发着颤:“沈、沈队好!”
沈愔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心说:我有那么吓人吗?
他波澜不惊地看向丁绍伟,后者打了个哈哈,拍了拍许舒荣的肩:“这个案子,我打算交给小许主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