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曜中没说话,良久,听筒里传出他潮水般粗重的呼吸声。
交警大队是在六个小时后发现秦思远去向的——金越夜总会往北的花山大道上,城区三公里外有一处明显的车祸现场,白色的丰田车不知是雨天路滑还是怎的,一头撞上公路护栏,前车挡风玻璃当场分崩离析,保险杠粉身碎骨,车头更是凹陷进去,离报废只有一步之遥。
……之所以没有当场报废,是因为撞车处发现三四个同样吹灯拔蜡的大铁桶,据痕检判断,轿车应该是一头撞在铁桶上,而铁桶当时灌满了水,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轿车的缓冲,这才没让那倒霉催的司机直接去见阎王。
可是当交警搜查现场时,却没发现肇事司机报警或求救的迹象,车厢里也没留下任何线索——手机、身份证、驾照,一应俱无,仿佛开车的是个无形无魄的幽灵。
不过事实证明,“建国后不许成精”是一句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痕检在将濒临报废的丰田车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找到肇事司机留下的一点微乎其微的痕迹。
“……薛副你看,这里检测出微弱的鲁米诺反应,应该是肇事司机撞车受伤,不小心将血迹滴落在座位上,”痕检蔡淼指着驾驶座上的一点蓝光,神色凝重地说,“我们马上提取血迹样本,交给法医室化验。”
薛耿一字一顿:“没有别的线索吗?”
蔡淼摇了摇头:“没有……交警大队已经查过了,这是辆□□。至于现场,应该是被人刻意清理过,非常干净,没证件没手机,连行车记录仪也没有,要不是留下一点血迹,咱们连肇事司机的身份都没辨别!”
薛耿青筋交错的手指登时扣紧了:“所以……线索到这儿又断了?”
蔡淼一脸惭愧:“对不起薛副……我们还在搜索现场——如果秦厅真是受伤后被人带走的,一定会留下痕迹!”
薛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自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给沈愔新换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十秒钟后,他被冰冷的机械音怼了回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薛耿:“……”
什么情况?那臭小子真的单枪匹马去了花山镇?
被薛耿百般腹诽的沈愔确实去了花山镇,而且悲催地困在了半路上。由于连日暴雨,国道还没修好,进山只能走小路,车肯定是开不进去的,沈愔和彭家兄弟只能自力更生地扛着工具箱,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进山。
沈愔曾在滇缅边陲卧底三年,深山老林来去无数遭,还不至于被这点山路吓趴下。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彭家兄弟竟然也跟没事人似的,走在泥泞崎岖的山道上,就像溜达在自家后花园一样轻松自在。
沈愔原本还想套套话,谁知那彭大哥热络得很,不需要他引逗,话就跟长了腿似的,从嘴唇里哧溜往外冒:“我听人说,沈警官是市局来的?”
沈愔淡淡“嗯”了一声。
彭大哥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市公安局,那可是大领导啊!话说,您是怎么跟顾掌门认识的?”
沈愔心说“顾掌门是谁,顾琢吗”,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之前办一个案子,女死者是顾教授的学生,他找我了解情况,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彭大哥爽朗一笑:“原来如此,我说呢……唉,那您是不是见过顾掌门?”
沈愔眉头微皱,心想:你连人都没见过,就一口答应了他的嘱咐?
不过沈队一向克制内敛,这番腹诽绝不会流露只言片语,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顾教授风采卓荦、温文尔雅,是个很亲切的人。”
彭大哥一只手掌在沾满泥点的裤子上蹭了蹭,眉开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家小孩明年考研,满心惦记着要给顾掌门当徒弟,我还担心人家眼高于顶,看不上我家那瘪犊子呢!”
沈愔:“……”
行吧,好不容易闯过高考这根独木桥,转眼又要面对考研这道严峻考研,如何在“升学”和“毕业”这个无限死循环的怪圈中杀出一条血路,似乎成了横亘在无数考生和家长面前的一道无解难题。
有那么一时片刻,沈愔忍不住想:顾教授之所以能将这么多看似不起眼的“线头”串成一张无孔不入的“网”,该不会是因为……这些人家里都正好有个面临考学压力的熊孩子吧?
第144章 悲恸(上)
沈愔一行是在当天傍晚摸到花山镇的,此地名义上是“县”,其实就是个小山村。随着天色渐渐暗下,大片的暮霭从山坳处爬上天际,继而在苍翠掩映的村落间抹上深沉的墨色。灯光星星点点地亮起,隐隐绰绰而又闪烁不定,凑成一把温柔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