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的恐惧促使记忆产生了变化。
白骨将血肉抖落后并没有停下来,它继续抖动,不停地抖动,震颤着, 晃动着,一副快要散架的模样。好像要有什么令人恶心,难以名状的东西就要从里面冒出来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隐藏在白骨下的东西终于显现。
是一张被污染液侵蚀过的,模糊了五官的头。
头的表面坑坑洼洼的, 凹下去的地方盛满了污染液,轻轻一晃,就有肮脏的液体从头部抖落, 洒在白骨上、落在地上, 还有一些飞溅到了秦焰的脚边。
秦焰害怕极了, 全然忘了他“看”到的只是他脑海中的景象, 缩着身体往后靠, 恨不得和身后的椅背融为一体。
所剩无几的理智提醒着他——
不能叫!
杨大夫说过, 在泥疗的过程中最好不要出声。
秦焰连忙抬手捂紧嘴巴。
由于他下手太重,掌心和手指上还没干透的泥全都糊在了嘴上,甚至有一部分被他戳进了嘴里。
和闻起来的时候不一样,泥进入嘴巴以后,所有香气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腥,直冲脑门,比放着施梦羽遗物的纸箱还臭。
“呕——”
秦焰松开手,转身对着地面干呕。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附着在身体表面的泥簌簌掉落,有颗粒,有细沙,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秦焰忽然想起来,杨大夫好像还提醒过他一件事……
不能随便移动,一旦涂在身上的泥脱落了,就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
他……
他现在把地上的泥捡起来涂在身上还来得及吗?
秦焰一脸渴求地看着地上的薄土,仿佛那对他来说,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他蹲了下去,用手掌把地上的土拨到一起,再推入掌心,一点一点地往身上沾。
可是——
沾不上。
一点也沾不上。
落在地上的泥土更多了。
秦焰急得出了一身汗,他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纷扬的粉尘中,秦焰深深低下头,把脸埋向地上的尘土。
隔壁隔间内,乔远弯着腰坐在椅子上,看着杨大夫把泥一点一点地刷在他的身上。
杨大夫的手移动到哪里,乔远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上下上下。
杨大夫手中刷子以奇异的韵律上下移动,乔远的右脚脚后跟不停地抬起跺下,节奏与刷子晃动的频率一致。
“哒哒哒——”
“哒哒哒——”
杨大夫沙哑的声音隔着防护服传过来:“别紧张,泥疗只是泥疗,不可怕。”
乔远记得杨大夫的提醒,最好不要在接受泥疗的过程里出声,但是他忍不住,就好像,他的嘴巴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紧张。”像舌头伸不直似的,乔远的语调有点奇怪,“我只是有点兴奋……不……是特别兴奋。”
杨大夫停止了动作,乔远的脚后跟落在地上,再也没有抬起。
过了一会,杨大夫再次开了口,声音与砂砾摩擦时发出的非常相似:“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杨大夫再次摆动手腕,黑乎乎散发着古怪香味的泥渐渐涂满了乔远露在外面的皮肤,直到杨大夫从隔间离开,乔远再没有开口说话。
但乔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杨大夫的手,脚后跟的动作也再没有停下,把后来跟着杨大夫去隔壁隔间做泥疗的刘眠吓得在隔间外喊出了声,连带站在远处的齐丰和宁乱也遭了殃。
比起泥疗室这边的情况,水疗室那边要太平得多。
只是有点过于太平了。
所谓水疗就是“泡澡”。
水疗室一共给调查员准备了五个浴桶,一个放在单间,供闻冰使用。其它四个一字排开,摆在单间外空旷的地面上,每个桶里都泡着一个男人。
周魇、陆沉昭和许哲,还有一泡水就发胀,胀到填满整个浴桶,快从里面溢出来的龙泽旭。
为了避免弄湿疗养员的衣服,负责水疗的舒大夫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件接受水疗时穿的特制服装。
包括周魇在内的其他人都把衣服穿得很整齐,只有陆沉昭穿得松松垮垮,拽着上衣的尾端随便扣了两颗扣子,胸部以上的扣子一个都没扣。以至于他懒散地倚着浴桶的时候,半个胸膛都露在了外面。
偶然瞥见陆沉昭锁骨下方的红痕,意识到痕迹是谁留下的,周魇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很快挪回,直直地看着。
“早知道水疗这么有趣。”陆沉昭笑了笑,“我会在进来之前,先把浴桶搬到你旁边,或者,建议舒大夫找一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浴桶。”
周魇想了想,竟然陆沉昭的提议很不错,再次看向陆沉昭时,心情便和刚才不一样了,有点烦,好像摆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他想吃却碰不到的食物:“把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