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笙无所畏惧，挺胸抬头，任正德帝观览。
在温似锦的授意下，他说的都是实话，每一个字都携裹了真心，真的不能再真。
至于后果，燕月笙也想过。
无非就是正德帝生气，恼怒之下撸掉他太子的身份，最差赐死。
燕月笙这两年可不是白白呆在宫里的，他也有自己的人手，自己的势力。
别的不说，安全确实可保。
而且，燕月笙自己心底有预感，正德帝恐怕身子真的不行了，才问出这番话。
他说出这些，也是想赌正德帝想听的是真话。
堂堂王朝帝王，如果真的偏心某个人，直接赐为皇储即可，何必如此询问。
当正德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他想利用这个答案，选定王朝的下一任帝王。
就这样，在正德帝的目光下，昭阳殿周围死寂了足足有盏茶时间。
这盏茶时间里，不管是暗喜的二皇子，还是担忧的李家人，亦或者温似锦燕月笙，都不敢动弹。
所有人等待着正德帝的发话，哪怕一个动静也行。
又过十几个呼吸，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正德帝仰起头，大笑三声。
第一笑，笑燕月笙的坦诚，从前也曾淡泊如水的性子，是在燕氏死去后才出现了争夺之心，这应该怪他，不能怪儿子。
第二笑，笑自己，从小就有和兄弟争皇帝的心，这样一算，他自己甚至比不上自己的儿子。
第三笑，笑燕氏与李氏。
虽然有过两位正室，也都与之生了嫡子嫡女，但正德帝的心，好像从来没装过谁。
无论是燕氏还是李氏。
李氏自不必说，是个没头脑的女人，如果她不是李家的女儿，如果不是李太后，正德帝压根不会娶她。
可燕氏呢。
那个爽朗利落，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女子，十五岁嫁予他，生育有三个子嗣，却在八年前横死甘宁宫。
从前的从前，正德帝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意她的，哪怕她死了，哪怕她的三个孩子全都出了意外，他也没在意过。
但这一刻，回首往昔，他恍惚间记起，在成为皇帝之前，在绵延不绝的桃树下，也是有过惊鸿一瞥的。
那时，燕锡无带着燕氏在踏青，少年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少女微微一笑便如沐春风，他们在桃树下打闹，毫不介意地朝着对方身上扔下桃花瓣，那是真正的亲情，拥有无比的信赖。
年轻的正德帝看得稀罕，情不自禁地靠拢过去。
正好少女手一歪，整握的桃花瓣便洒在了正德帝的身上。
“天，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燕氏捂嘴，声音如百灵悦耳，“我来帮你拍掉吧。”
少女扑了过来，桃花的馨香伴随着阵阵幽香，扑入鼻尖。
她的手细长白嫩，她的动作利落轻盈，三两下为他拍了个干净。
“啊，总算是好了，你可不要生气啊。”她笑着后退两步，鹅蛋脸上露出两抹梨涡，但又很快转身，“兄长，那有蝴蝶，你快看，蝴蝶。”
真是可人的小姑娘。
正德帝微微失神，内心拨起涟漪。
可还没等他在心底回味，父皇就下了旨意，要燕氏嫁他为妻。
凭什么？
凭什么？
他是未来的皇帝，怎么来娶谁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呢？
年轻的正德帝愤怒，想要找父皇询问。
可父皇连见都没见他，只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娶燕氏，可以让给你兄弟，连同这皇位一起。”
正德帝的表情便瞬间僵硬了。
他那么努力才得到的皇位，凭什么这样让出去？
不过是娶一个世家女罢了，只要能成为皇帝，娶又如何。
只是心底，自此开始介怀。
介怀燕氏，不喜她，不喜燕家，亦不曾关怀过她。
那个在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少女，终究是被无数的琐事压过，挤在角落里，不曾被想起。
但，真的没有想起过吗？
这些年，正德帝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桃花。
明明他花粉过敏，明明他不喜爱桃子。
这一刻，好像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桃花啊……
昭阳殿前，上万个人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心中钢铁一样的帝王，突然鼻尖泛红，突然眼底晶莹。
“好，很好。”他强行压制着酸楚，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燕月笙。
很好，很棒，颇有父皇当年的风姿。
也足够聪明，知道洞察人心。
正德帝长叹一口气，语气迟缓，“你的弟弟和妹妹呢，以后，把他们接回来吧。”
燕月笙心底猛地一震，抬起头，眼圈微红。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爹，早就把弟弟妹妹忘的一干二净。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爹，根本不在意还有几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