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这种人吗?”凌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怀疑,“这么看来,我可能确实挺危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事实上,他根本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在凌溯看来,自己只是忍不住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
但窝在他怀里的庄迭已经忽然变得格外严肃,撑着手臂坐直,认真地盯着凌溯的眼睛。
凌溯有点迟疑:“我想的声音太大了?”
“是很大。”庄迭双手扶着他的脸,不让他把视线欲盖弥彰地转开,“看着我。”
没有立刻找队长谈这件事,是因为庄迭还清楚地记得凌溯教过的白熊效应。
他不希望在凌溯已经开始新生活之后,还一直被过去的想法和念头困扰……但现在看来,即使特地避开压制下的反弹,那些想法也早已经悄然扎下了根。
或许是因为那五十次没能通过的测试,或许是因为这一屋子的监控,又或许是还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更过分的经历被凌溯藏了起来。
凌溯不接受测试结果,却已经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是个危险的怪物。
可凌溯明明是他的队长。
“看着我。”庄迭说,“什么也别想。”
不用他特地说,凌溯也能轻易做到这件事。
事实上,凌溯的脑子里现在就已经变得一片空白——静谧安全的空闲夜晚,暂时不用管什么任务和危机,用不着思考人类和世界的事。
庄迭就在他的家,坐在他精心布置的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庄迭就在他的面前,一伸手就能碰得到,柔软的卷发和面部轮廓都被夜色隐去了大半,眼睛却还是亮的。
那双眼睛认真地、心无旁骛地看着他。
黑亮的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庄迭的手轻轻碰着他的额头,碰着他每次头疼的时候自己胡乱按上去的那些地方……那是种温柔到叫人几乎忍不住生出落泪冲动的力道。
凌溯被小卷毛轻轻摸了摸耳朵,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战栗了一下。
他的胸口像是多了条裂缝,有滚烫的东西流出来——炽热红亮,就像是熔岩一样沸腾个不停,凌溯控制不住地别过头咳嗽了几声。
“你不危险。”他听见庄迭的声音,“一点儿都不。”
“手术刀是很锋利,拿着玩可能会划伤手,可那不是它的问题。”
庄迭逐字逐句地说:“不能在逼着一把刀变成手术刀、用它治病救人以后,再责备它为什么把刀刃弄得那么薄。”
“这不公平。”庄迭说,“没有这种道理。”
凌溯有点仓促地闭上眼睛。
他抱着手臂,陷进身后的枕头里,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像是个正常的年轻人。
庄迭好像看到了当初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凌溯。
比现在更年轻的凌溯,在监控下走动、在监控下生活,头疼了就往嘴里塞大把的药片,坐在茶几前写那些任务总结,困了就胡乱钻进睡袋里躺一会儿。
……
“队长。”庄迭忽然说道,“我们明天去逛家具城吧。”
话题转得太明显,凌溯还没从那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的状态缓过神,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开口:“什么?”
“家具城,卖家具的那种,我没钱买的时候就喜欢去逛。附近还有个建材市场,还有条夜市小吃街……”
一不小心扯得有些远,庄迭及时停住话头,看着凌溯:“等你明天写完任务总结,我们立刻就去,彻底重新装修一下我们的家。”
他的话音刚落,凌溯的目光就忽然在几秒之内亮起来。
凌溯把草稿本第二次扔回了地上。
他在这几秒钟里显得毛毛躁躁、毫无风度,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弄出的动静让弹性十足的床垫不得安生,甚至把跪坐在上面的小卷毛都颠得差一点儿掉下去。
凌溯当然不会让小卷毛一个人掉下去,他牢牢地抱住庄迭,两个人失去平衡掉在了地毯上,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一床刚套好的夏凉被。
凌溯用身体当了缓冲垫,抱着庄迭被那床被蒙了个结实。
在所有床品当中,被子永远是最神奇的那个成员——它可以充当各种东西。半夜玩手机的安全屋,夏天把空调开到最低的重要装备,只要把脚缩回被子里,就会出现一个自动诸邪辟易的防鬼法阵。
不轮到了什么时候,被子里面那个漆黑的、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小空间,都是最值得信任的。
他们两个人现在让被子罩着,就像是暂时逃出了这个世界。
“再说一遍。”
凌溯躺在地毯上,目光亮得像是在潜意识世界里放烟花:“小卷毛,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