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那个从各方面完美证明了他的无能的零号,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懒洋洋打不起精神、即使被排挤针对也只不过是好脾气地笑着避让的普通人。
即使后来的确意识到了凌溯的能力,严巡依然觉得,如果父亲也愿意正视他,给他提供完全相同的条件和环境,凌溯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个时候,不明就里的搭档还尽力劝过他:“听说那个实验非常危险,没当上小白鼠说不定是件好事……”
严巡当时并不认可这种说法。
不论愿不愿接受这一点——他在意的是严会长的肯定。
事实上,严巡很清楚自己的确想过,如果严会长真的愿意让他做那个“零号实验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直到现在,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明确意识到,这种想法简直天真到可笑。
……
严巡捏着掌心里的冷汗。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人影和档案材料里的照片几乎完全一致。
这就是三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零号”。
年轻的实验体被庄迭抱着,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其他人——就连庄迭似乎都看不到他的情况有多糟,零号简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残忍到近乎惨烈的精神酷刑。
严巡跟进休息室,把门关严,看着庄迭把凌溯小心地一点点放在床上。
那个已经近乎透明的意识体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身体还湿淋淋地向下滴着水……严巡甚至没能从垂下来的那只袖管里找到他的手。
零号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像是有什么牢牢束缚着他的身体。
他的额头贴着庄迭的掌心,被庄迭一点点放轻力道揉着头发,淡漠得近乎凌厉的眉宇莫名和软下来,耳廓无知无觉地泛上一点极淡的红。
干练的短发温驯地抵在庄迭掌心。
不知不觉间,那些令人忌惮的疏离和冷峻也被尽数收拢。
这样过了片刻,零号终于不再抗拒,配合着抢救,陷入了真正放松的昏迷当中。
“庄先生。”严巡忍不住上前,“凌队他——”
他想告知庄迭凌溯现在的状态,话才开了个头,就控制不住地怔了怔。
他听见了某种十分细微的、近似于金属振动发出的耳鸣声。
那种声音更像是从耳膜内部传出来的,仿佛是被手术刀的薄刃在意识上灵巧地一划。
甚至没来得及觉察到更多的体感,方才所见的全部有关“零号”的记忆和那些惨烈画面,就已经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严巡的脑海中。
庄迭护着凌溯,抬起视线。
严巡足足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我刚才说什么?”
“说你像个一百瓦探照灯泡,今晚换你坐树上。”
催眠师伸出手,把严巡向后扯开五米。
他刚辅助庄迭检查了凌溯的身体状况——在梦里检查身体这件事听起来的确有点奇怪,可事实上,在这种高度拟真的梦境里,现实中身体反应是真的可能和意识同步。
不要说在三年前……即使是潜意识世界刚出现异变的那段时间,如果在意识中受到了这样严重的伤害,后果也是极其严重的。
虽然不清楚凌溯遭遇了什么,但至少有个好消息,他们现在是在梦境异变发生了三个多月后。
在“茧”改良更迭到第三代的同时,相关的研究、梦中的治疗手段和方法,也都有了此前难以想象的长足进展,这些新成果似乎也被同步应用在了这颗初代的茧里。
不远处的抢救室里,那些叫人心慌意乱的警报声终于彻底归于安静,而凌溯的状态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起来问题不太大了。”
催眠师总算松了口气,放下卷起的袖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庄先生。”
庄迭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不客气。”催眠师笑了笑,“有事随时往地上扔垃圾,我们一定在三十秒内赶到。”
“……”严巡太阳穴忽然一跳:“什么叫——”
催眠师朝庄迭招了招手,拖着搭档的衣领,把严巡不由分说地连拉带拽强行拖出了休息室。
……
庄迭站在床边。
高度紧张的精神一松懈下来,他才察觉出身体的疲乏,手上的灼伤也一跳一跳地疼个不停。
只不过这些都完全称不上令人在意。
庄迭脱掉那件白大褂,蹬掉拖鞋上了床,蜷起膝盖守在凌溯枕边。
如果不是暂时没什么力气记笔记,庄迭一定要用最醒目的字体加粗记下来,这种感觉非常、非常、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