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趴在椅背上,听得既认真又专心,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零号这样被他盯着,耳廓不自觉红了红:“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是。”年轻人飞快摇头,“我喜欢听你讲课,你是老师吗?”
零号怔了下,轻轻摇头。
年轻人有点遗憾,却还是试着邀请:“你愿意来我们这里教小朋友结茧吗?我可以给你当助教。”
零号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掌心,沉默顷刻,还是低声说:“抱歉……”
年轻人失落地轻轻叹了口气,枕着手臂趴在椅背上,一脑袋小羊毛卷轻轻晃了晃。
零号忍不住伸出手,试着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我们至少应当好好认识一下。”
年轻人迅速振作起来:“我试着收听了你的频道,有人在找你,他们有人叫你‘教官’,还有人叫你‘队长’。”
年轻人拆了支棒棒糖递过去。他不清楚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很感兴趣,想再跟对方多待一会儿:“我可不可以也叫你队长?”
零号迎上那双眼睛,他的眉宇一点点和软下来,尝试着让自己的手指落实在那些打着卷的柔软的头发上。
他接过棒棒糖放进嘴里,带着奶香的甜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识。
“行啊。”他笑了笑,轻声回道,“小卷毛。”
第144章 苍耳(二)
零号暂时留了下来。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棒棒糖味道的确很不错……当然,这也的确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有着一脑袋漂亮小卷毛的年轻人虽然极为聪明、掌握着相当先进的科技,但对许多有关“现实”的常识性问题都完全不了解。
如果放任对方在这附近漂流下去,一旦被初代茧探测到,说不定就会陷入意想不到的危机。
“现实的规则都这么严格吗?”
年轻人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拿出随身的笔记本,记录着新学到的知识:“每个人居然都要有自己的名字……”
零号有点头疼,按着额头慢慢揉了两下:“对……这算是最不严格的那一类规则了。”
在刚得知对方居然不理解“名字”这种东西存在的必要性的时候,他其实也多少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想通了其中的逻辑。
在现实中,名字代表着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格集合,意味着一个人的存在本身。
即使是这样,很多人也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名字——那些逐渐充斥整个生活的称呼,可能会变成姓氏与工作职位的组合,可能会是客气疏离的“某先生”、“某女士”,也可能是某个毫无感情的代号……
而到了纯粹由认知构成的世界,名字这种存在的必要性也就变得更加稀薄。
零号偶尔也一闪念想过,老师抹去他的过往和名字,是不是也代表着试图抹去他原本的那个“自我”。
“确实是这样。”年轻人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从对面来的人都是有名字的。”
死者之境也分内径和外围。
还拥有名字的人都沿海居住,他们大多都还有着未解的心愿、有一直等待的人……这些有关现实的记忆是和“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拥有过它们的人,似乎都对此格外珍惜,即使逐渐沙化也绝不肯放弃名字,不肯离开海滩搬去核心区域。
而那些已经进入内部居住的意识则截然相反,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怎么在乎这种事。
住在那里的居民互相打招呼的时候都非常随便。
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只会记住对方的职业或是代号,偶尔来了兴致就会随便编一个什么名字——今天有人管你叫喷火龙,那这一秒你就是喷火龙。明天换成了妙蛙种子,只要没有其他人不同意,那也没有问题。
……至于原本就出生在死者之境,由潜意识海洋孕育出的新生个体,就更没有起名字的必要了。
年轻人又把笔记本翻过去了一页,端端正正平摊开摆在膝盖上:“什么是自我?”
看着他格外标准的听课架势,零号有点哑然,先问了个不太沾边的问题:“你们的科技还需要笔记本吗?”
“什么时候都需要,尤其是对新生的、还没结茧的幼年个体。”
年轻人这会儿的神色忽然很认真:“记住和记下来是不一样的。”
零号微怔了下。
年轻人调出虚拟屏幕,上面同样记录着零号提供的信息和资料,而且相当简洁、准确和精炼。
这是他的“茧”,他还没有完成破茧这一步,还在大量吸收外界的信息和新知识——现在这些泛着银亮光泽的细丝上又多了不止一条来自零号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