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连忙又换了一根。
今夜大雪,山路崎岖难行,那人来的慢些也情有可原。
他想到这,又忍不住向着后山的清修之地张望——只是后山遥远,中间隔着无数的回廊神殿,就算是风和日丽的时候也看不见,今日大雪纷飞哪里真的能看到。
他不断眺望,只是为了图一个心安。
突然,国寺的门前传来轻微不可发觉的叩门声。
永秀轻声道:“小师傅,我们来了。”
净尘手一抖,连忙收了衣摆起身准备开门,却见一人从身后佛像处的暗门中低头走出。
他惊喜道:“师父!”
青年僧人快步跑去:“您来了,他们正好也来了。”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压不住其中的雀跃。僧人在佛寺中长大,少了些世故羁绊,他只想救自己想救的人。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国师面色憔悴,眼底的青黑暗示了主人已经许久没能安眠。
原本清逸俊朗的男人已经有了胡茬,他似乎瘦了更多。
净尘说完,见师父没有抬头,就忍不住先去触碰门锁。
“住手。”国师暗哑开口。
净尘一愣,懵懵地问:“他们已经到了,师父。”
国师没有看他,反而转身跪在诺大的神像前,闭目参拜。
“帝星妖异,晦暗却并未陨落。”他轻轻开口,“他发现了。”
胆怯也好,懦弱也罢。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国寺中的所有人。他为了避开死劫做了太多,但是每每遇到她,就会放弃一切原则。这一次,他不能再心软了。
净尘有些着急:“不可能的师父!!”
“我算过,若是她动手,绝无失败的可能。”
国师紧闭双眼,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永秀叩门的声音也不再清晰。
他开口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微不可闻。
门外,
永秀焦急地叩着那厚重的门环,雪如此大,娘娘不能再等了。
秋仪咳嗽一声,缩在门前。
国师反悔,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她轻声问了一句,她知道他此刻就在门后,他一定会听到。
但是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给她答复。
国寺大门紧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真的好冷。
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被磨灭。
她控制不住地蜷缩着跪在原地,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永秀的嗓子暗哑,久到她的眼睫上凝了霜。
秋仪听见山脚下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火光晃动,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不起来最初留下那个孩子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了。
初见时,他身为皇子却要为了一口吃食受宫人的□□。
彼时她身为贵妃,却是宫中人人可以轻贱的笑话。
也许是微弱的一点善心,或是那点她也说不上来的同病相怜,她就将人随手带了回去,想着给一口吃食,也不算亏欠。
可是那是一个人,一个孩子。
若是真的养起来,怎么会只给一口吃食。
身处囹圄,自然不愿意看到其他无助的生灵亦遭苦难。
骑射的师傅、书房的机会、封地、幕僚……
既然做了她的孩子,就尽她所能给了最好,可是许是她跌进了自己设置的陷阱,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这是齐坞生本应得的。
他的生母是名正言顺从中正门抬进来的大齐皇后。
是前朝的第一位皇后。
他的外祖是世家之首的周家主,是百年前和开国皇帝分庭抗礼的人。
他和太子流着一样的血,是比齐晟还要高贵的嫡子。
他不是什么宫女所生,也并非是天生晦气,他被奸人所害沦落至此,所求一切不过是物归原主。
她不去说,亦不去解释,隐瞒了事实作壁上观他在尘埃中苦苦挣扎。
他们之间的隔阂本就愈发深远。
——从她宁愿逃走也不愿留下解释一二时,曾经的情分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美人跪在佛寺门前,只觉得漫天神佛无一人能给予她庇护,
金玉做的神像只会更加冰冷。
脸颊像被刀割了一样痛。
她伸手碰去,原来不知何时泪已经布满了脸侧。
走到今日,哪有什么功成身退可言。
初入宫时,不过是想搏取一条生路。再然后,便是替太子做事,身不由己。等后来江南水患事后,又想秋家站稳朝堂,父兄再不受人胁迫。等这些都实现后,又心中惦记着昔年的仇怨,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报复回去。
朝堂事她管了,后宫权她也掌了。
本以为是生死仇敌的周家王家最后看来都是一路人,只是利聚而来利散而去。世事中黑白对错的界限对她而言早已模糊一片,甚至连问心无愧都无法做到——坐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真的池水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