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代价却是要抛弃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女儿。
她怎么忍心?
韩宝葭自幼体弱,韩家又是个强撑面子的,女儿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牙牙学语时的天真、蹒跚学步时的可爱、长大成人后的懂事……哪一点都让她割舍不了。
身上一暖,有人抱住了她,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殷盈一看,是女儿。
她慌忙抹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蕤蕤怎么进来了,娘的眼睛被沙子迷住了……”
“娘。”韩宝葭把脸埋在了她的胸前,贪恋地叫了一声。上辈子,从小到大,都是她为了家人牺牲,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身心地维护过她,为了她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蕤蕤怎么了?”殷盈慌忙道,“别听别人胡说,娘不会丢下你的。”
“嗯,”韩宝葭轻声道,“我也不会丢下娘的。”
其实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就算只有十三岁的稚龄,也有的是办法安顿自己。上辈子她早就替自己留好了后路,就算换了个皮囊也不碍事。可如今她不舍得了,这么好的娘亲,她得霸着不放。
殷盈被女儿的稚语逗乐了,抱着她亲了一口:“好好好,蕤蕤不许丢下娘亲不管。”
韩宝葭轻哼了一声:“那个色迷迷的四爷,我还当他是真心喜欢娘呢,没想到也是个见色起意的,我们不理他。”
殷盈慌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许胡说,那可是武宁侯府的,被人传出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让他来求着咱们,咱们还要端着架子不答应,让他急上一急。”
韩宝葭气哼哼的,歪着脑袋,小嘴堵着,一双眸子瞪圆了,腮帮子鼓了起来,看上去分外可爱,殷盈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开心地笑了。
崔婆子走的时候气得脸都青了,一路指桑骂槐地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殷颢父子回来了,一听这事也有些不知所措,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殷父终于拍板:“算了,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实在要是在冀城待不下去,咱们就回老家,这些家产也够我们一家人过日子的了。”
“都是女儿不孝……”殷盈难过极了。
“怎么能怪你,”殷父心疼地道,“怪我们俩当年有眼无珠,看错了那个畜生!”
这一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殷盈心如止水,彻底断了再嫁的心思,把心思都放在了韩宝葭身上,她打算好了,要是韩进和于老爷再纠缠不清,就照殷父说的那样,她先带韩宝葭回老家,老家虽然没有冀城繁华,倒也落了个清净。
这眼看着就要到上巳节了,原先便答应了韩宝葭要出去放纸鸢,殷盈和殷颢两人便开始倒腾这个。
只是韩宝葭想要个猫的纸鸢,两个人便犯了难了,胡乱画了两笔,韩宝葭瞧着那一团团墨渍笑得喘不过气来。
一家人正热闹着呢,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杏儿把人引了进来,只见崔婆子又来了,一脸的尴尬,旁边有个身穿豆绿色绣花褙子的婆子,脑后一个圆髻把头发拢得干干净净,满面堆笑着招呼道:“赶巧了,家里人都在,今儿个也不知道崔婆子说了些什么让人误会了,我是武宁侯府请的媒人,特意登门,替四爷说亲来了。”
第8章 蟠龙玉佩(八)
武宁侯府以正妻之礼求娶殷盈,并承诺会将韩宝葭归入武宁侯府的族谱,当成自家人一样看待。
崔婆子连连朝着殷盈致歉,连着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昨日都是我胡说八道,大侄女千万别放在心上。”
两个媒人和殷家二老商量亲事细节,殷盈带着韩宝葭避到了自己的房里,心里一忽儿喜、一忽儿忧。
喜的是这次真是彻底攀上高枝了,家人扬眉吐气,女儿以后也算是侯门千金,有了天大的靠山;忧的是那叶齐宏必定是被她的容貌所惑这才定亲下聘,也不知道能热火上多久,而武宁侯府那深宅大院,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和离妇人,能不能站稳脚跟也是个未知的变数。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由不得她了,纳采、问名,三书六礼有条不紊,亲事定在了五月,一时之间,外面的流言仿佛灌了水的哑炮,全都没了声息,于老爷更是连影子都不见了,登门贺喜的人一天能有好几拨,就连久未联系的亲戚都来了。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这日子过得飞快,三月三眨眼便到了。
三月三在北周称为上巳节,每逢此时,各家各户的女子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平头百姓,都成群结伴相约出游,以兰汤沐浴辟邪,在水畔嬉戏游玩,更有富贵人家行那风雅的曲水流觞,论文赏景,成就佳话。
韩宝葭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衣裙用熏香熏得香喷喷的,身子用兰草沐浴,脸颊被泡的白里透着粉,看上去娇嫩无比;殷盈又替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拿出了几件珍藏的首饰,让她自己挑选。
几株钗环、两朵珠花、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花钿和首饰,成色都很好,色泽艳丽。
韩宝葭看着这些首饰爱不释手,一个个插到头上比划来比划去,最后挑了那桃花珠花,一边一朵,娇嫩的粉色越发衬得她人比花娇。
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她越看越欢喜,抿着唇乐了。
殷盈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发现了,自从女儿身子好了之后,便越来越喜欢梳妆打扮了,有时候一件小小的首饰都能让她把玩好半天,可能是女儿家大了,知道爱美了。只可惜家里并不算宽裕,没这闲钱打扮她。这支珠花是她从前嫁人时的嫁妆,倒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她自己也压着箱底不舍得用,万幸没被韩进抢走卖钱,今天特意翻出来了,倒是和女儿般配得很。
等收拾停当,殷颢早在门外等着了,一见外甥女也眼前一亮,得意地道:“我家蕤蕤这样,只怕过不了两年,求亲的门槛便要被踏破了。”
“那也是小舅先替我娶个舅妈回家。”韩宝葭脆生生地取笑着。
殷颢的亲事也在谈了,就是隔了几条街的青梅竹马,当家的是浮白居的二掌柜,从前对殷家嫌东嫌西,深怕女儿过门受委屈,殷盈的亲事一定下来,便忙不迭地来探口风了。
殷颢的脸一红,威胁道:“蕤蕤再取笑我,你的猫鹞子便不给你了。”
韩宝葭更乐了,指着他的手笑道:“这哪里看得出来是猫,只怕就是一团墨吧。”
殷颢低头一瞧自己画的猫,也忍不住笑了。
三个人说笑着出了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他们原来租的那辆不见了踪影。等在马车边的一个侍从迎了上来,恭谨地道:“殷公子,我家四爷命我送你们去兰水,今日一日可听凭差遣。”
殷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看向了殷盈,殷盈的脸一红,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四爷。”
侯府的马车到底不是那租来的能比,软榻、小几一应俱全,小几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小食,两个人坐着绰绰有余,最中间居然还放着一个精美的纸鸢,上面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黄花大狸猫,张牙舞爪,颇有几分气势,右上角印了一方叶齐宏的私印。
“娘,他倒是挺有心的。”韩宝葭很是满意,看起来,这位叶四爷倒是真的对殷盈上了心了,想必是那日问了管事得知她想要个猫鹞子,这才特意亲手做了讨她欢心。
殷盈呆了呆,抚摸着纸鸢的竹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想起从前新婚燕尔的时候,韩进也做过几件讨人欢心的事情,只可惜,没多久便露出了真面目,后来她有了身子,伺候不了人了,韩进便索性再也不遮遮掩掩了,吃喝玩乐嫖赌都来,家里再无宁日,她再伤心,也没人在意了。
这位叶四爷,听说也是个浪荡惯了的,也不知道能有几日新鲜。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要放进自己的真心,只要恪守妇道、认真持家便好,不求恩宠无双,只求在侯府中能有她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