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超脸上仍是微笑。
是的,他知道自己要作阿翁了,一派喜色,是因为当时人多,不想让旁人看自家的笑话。
但桓超心里是一时千般想法的。
人静后,卧房里拥着,王道柔向夫君轻吐自己的忧虑:裴爱为北人劫走,回来就怀了一个孩儿。北人向来喜欢糟蹋汉人女郎,这孩子是谁的?说不清。
王道柔心里很想问一问,又怕问出来,问清楚,伤了裴爱,更伤了自家魔奴。
桓超彼时道:“你别闷着发愁了,我们派人去查查便知。”
两人派了探子,又悄悄询问给裴爱号脉的大夫,推算日子,裴爱肚里的孩子,应在建康就怀上了。
王道柔便道,阿爱被劫北上,吃了许多了苦,也是他们对不起她。这事就当没查过,不再提。一家共享天伦之乐。
桓超当时答应了王道柔,满口应好,可私下却派人去给裴爱下药。
桓超有桓超的想法。
裴爱肚里的孩子,其实不在乎真正是谁的,而在乎世人觉得孩子是谁的。
但凡有一丁点可以被人拿住质疑的,就注定会有止不住的闲言碎语。
这流言漫长,将飘摇十年,几十年。
与他桓超是影响,与王道柔和王峙是伤害。
甚至那出身的孩子,都将一辈子活在阴影中。
不如不将那孩子生出来。
依着桓超的性子,是会除掉裴爱的。
堵住民口,最优从根拔出。
但桓超心想,自己这个傻儿子,能千里救妻。若真除了裴家女,止不住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所以桓超委屈委屈自己,退上一步,只除掉裴爱腹中的孩子。
可惜做事的人手脚欠了一步,被王峙发现。
这手下,以后是不会用了。
第60章
桓超便向屋内妻儿道:“阿爱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多有隐晦,不可能向人人解释。闲言碎语,你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屋内听得三人的呼吸声。
王峙清了清嗓子,但依旧哽咽:“阿父,一条性命重要?还是闲言碎语重要?”
桓超旋即追问:“这么说来,你们……不怕闲言碎语?”
“不怕!”王峙目光炯炯,一字一句,“不知道阿父怕不怕?”
桓超拂须,哈哈大笑。
王道柔见此情景,亦劝道:“是呀,桓郎,我们家里的人,有谁惧怕过闲言碎语。”
王道柔始终清晰记得,当年她与桓超一开始在一起,并没多大勇气,尤其是面对外人的议论。桓超便给她讲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说他是自流言里千锤百炼而来,从来不惧闲言碎语,叫她也不惧,鼓起勇气与他相爱。
王道柔记得,且觉得桓超也一定记得清晰。
就像那年春林的花,春林的露,还有那首诗,她脑海里永远也忘不掉。
所以王道柔才说出现在这句话,这样劝道。
桓超好像真的记得,听完一笑,竟不反驳,且答应王峙,不会再加害裴爱腹中胎儿。
王峙跪拜,谢过父亲。
桓超只是道:“谢我不必了,你走的时候,仔细别再踢坏门口那盆花,你阿娘可宝贵着它呢!”
“喏。”
待王峙走后,桓超缓缓转头,看向王道柔。
他只是默然看着。
令她不安。
王道柔抬眼,发现桓超近日劳累,发丝里夹着许多根白发。不由说了出来,心疼他的操劳和辛苦。
桓超笑道:“我老了,不及娘子青春。”余光却偷偷去瞟王道柔笑时眼角的皱纹,默不作声。
桓超突然伸了手,看似环住王道柔的后背,但手掌却有毫厘的距离,并未碰到她。
他总是这样,王道柔早已不在意,只觉夫君温柔。
桓超笑道:“春天又快来了,待花烂漫时,今年我们去一趟林子里吧!”
“真的?”王道柔高兴得直起身子,惊喜而单纯的目光,仿若十七八岁的女郎。
“真的?”她又追问,“我们又快十年没去过了吧?”
桓超笑着点头,许诺道:“今年一定去,到时候我抽时间。”
三月二十七。
建康前些日子下了场连绵的雨,今日方晴。
这一放晴便是骄阳灿烂,天空碧蓝如洗。
出门时王峙特意仰望了天空,而后才钻进车厢,喜滋滋同裴爱分享:“前些天雨下得大,我还担心路不好走。今日我们回家,就这么好的天气了。”
裴爱笑道:“老天成全。”
王峙点点头,脑袋伸出窗外,特意叮嘱车夫,慢不要紧,要行得稳些稳些再稳些,而后才允牛车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