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深冲他笑笑,道:“冲天没在外头。”
无人看守,所以他干脆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王峙望庾深身后,一片漆黑,连半点星光也无。
王峙低头,继续封信,口中轻轻道:“把门带上。”
“哦、哦,忘了关了!”庾深啪啪踩着木屐去关门。
关好折返,在王峙前前盘膝坐下。
王峙所坐之榻,比庾深略高,庾深抬眼看他,笑着说:“我要走了。”
“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早上就不来道别了。”庾深睁大眼睛道,“不同我饮一杯离别酒么?”
王峙收起封好的信,与庾深对视:“你公务办完了?可还顺利?”
“只能说广陵郡的公务是办完了。”庾深后仰,双手撑在脑后做枕,“接下来我要去淮南。”
“一路平安。”王峙道。
庾深噘嘴,摇头:“你这人好冷漠,本来我还想着,淮南产醋,多给你寄些回来。”
王峙抬手做出要打人的姿势。
克制住,收手,嘴角一勾,晃了晃手腕,露出手上一串珠子:“娘子今日送我的。”
言下之意,他已经不用吃醋啦!
庾深眺眼:“串珠子明显大了一截,你刚抬起手就滑下去了,谁看得清。”又道,“唉,不合你手腕,原先是为你订制的么?”
王峙哼哼:“她从前不认识我时,买了好些玩意准备送给将来的夫君。与我有了实名后,今日送一件,明日送一件,有什么问题?”
庾深挡面:“不害臊,不害臊。”
王峙道:“别挡啦,不然袖子扫到,粉就秫秫往下掉。”
“你,嘿——”
“你气什么,我说的是实话。今夜天特别黑,几与你同色。是该傅粉,不来你来,我还以为是无头怪。”
这回换庾深想打人了:“有这么和知己说话的么?”
王峙看他一眼:“某人口口声声说当我是知己,上回也说,过几日就告诉我,来广陵是做什么公务。我可没派一兵一卒去查你啊,你肯告诉我做的什么公务么?”
神神秘秘,其实,王峙是好奇的。
庾深忽然坐起,敛去笑意:“陛下不让说。”
王峙眉毛一挑,瞥庾深一眼,低头看着席榻,竹编精细,四周用忍冬纹的紫缎面封着边:“是我心中所想?”
庾深撑手坐起来,轻声道:“我不知你心中想什么,也不能猜。但只告诉你一句,情况不容乐观,若有变化,及时自保。”
良久。
王峙重抬起头,与庾深对视:“道别酒还喝吗?”
庾深骤然笑开去,屋内凝固的气氛重回轻松:“喝啊,先留着,等我从巴东回来,再与你痛饮。”
“备百坛以待君。”
许是因为广陵多雨的缘故,每日清晨都是氤氲的。
天蒙蒙亮,泛着灰白,看不见建康清晨常见的美丽朝霞。
谢让皱着眉头,但只糟心天气这一点,他就不喜欢广陵。
但不得不频繁光顾广陵,因为他喜欢的人在这里。
而且有两个,都在这儿。
他也不知道广陵有什么好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可他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两个人。如果那一年推辞的邀约,没有来广陵,情与义会不会都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如果,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谢让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又例如,他自己为什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位女郎?
谢让是愿糊涂不愿清醒的主,但他清醒且明白的晓得一件事:让他在讨厌的广陵遇着喜欢的女郎,可见,天公多喜欢将如意置于不如意中。
还有更大的不如意,那便是这两位女郎的出身。
卿卿们若非风尘,哪怕只是小户寒门的女郎,他谢让都可以把她们光明正大的纳进来,收作妾室。
能安然处于建康家中,长相厮守。
不再来往奔波,不再提心吊胆。
纳妾的梦,谢让不是没做过。
但族人诋贬王家,多以王近风尘女纳贵妾作例。谢让从小听这些攻击言语,纵有梦,却不敢动念,更不敢开口提向家里提。
他只能在广陵养外室。
可就这一点艰辛中的快乐,也被磨灭了。
他真的不想当什么大将军大丞相,他清楚自己无才无能,承受不住父辈对他的期望。哪怕一路有人保着步步高升,他始终觉着,一切都是混的,就像一条浑浑噩噩的江流,哪怕途径了神州大地,到了汇聚处,眺望面对的大海,仍是心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