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窗下相对坐下,便有温好的竹叶青送上来,朴有天给沈昌珉斟满一杯,拿起杯子道:
“既是我请,自然是我敬沈大人。”
沈昌珉微微一笑,道:“不敢。”说着,拿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朴有天没见过这么豪爽的书生,心底诧异的同时不免生了几分好感,道:“沈大人果然真性情,不像戏中的书生。”
“是吗?”沈昌珉反问,却是不置可否。
朴有天一时接不下话茬,便转开了话题问道:“沈大人去相国寺做什么?可也是求神拜佛?或者求签问卦?”
沈昌珉抬起眼睑,看他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冷意,却是很快消失不见,笑道:“我近日为噩梦所缠,故去听相国寺的高僧讲佛法,以静心神。”
“原来如此。”朴有天不疑有他,又道,“沈大人想必是白天忧虑太过,故而多噩梦,以后多与人出来游山玩水,散散心,定然会有所缓解的。”
“多谢世子关怀。”沈昌珉说着,目光转向窗外,伸手从窗边折了一枝木槿,脱口吟道,“夜合朝开秋露新,幽庭雅称画屏清。果然蠲得人间忿,何必当年宠太真。”
朴有天看了一眼木槿,笑道:“沈大人也爱花?”
沈昌珉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容别有深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是吗?”
“是吗?”朴有天挑眉,伸手握住那只拿着木槿花的手,看着那双黑眸的眼神格外温柔,“若是折下,只怕它枯萎。”
沈昌珉笑笑,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凤王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东野之诗原非此意。”朴有天的手仍留在空中,徒留一手的木槿花香,“更何况王妃已是名花有主,你折来亦是无用。”
“世子说笑了。”少年的面容笑起来格外的清纯,嗓音亦带着几分雌雄莫辩,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无情,“你我俱是无心无情之人,恐怕皆不配谈一‘情’字罢!”
看似温柔多情的人,其实最是无情。
朴有天惊讶于他如此直白,随即却是笑开:“昌珉真是真性情,如此我倒是辩无可辩了。”
沈昌珉但笑不语。
“凤王与凤王妃最近似乎落人下风。”朴有天试探道。
沈昌珉看他一眼,道:“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时候未到,任何猜测都是徒然。”
“明日阳先生作法,恐怕不仅仅是作法这么简单吧?”朴有天打开绘扇,说话间端的是风流多情。
沈昌珉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起身道:“御史台还有公务,我不便久留,先告辞了,今日多谢世子款待。”
朴有天微笑。
风吹过,窗下案上的木槿花发出一阵清香。
“一袭青衫眼前过,半室花香心中留。无情无心正少年,亦真亦假是温柔……”
七月二十九日。
平时上朝的清泰殿外,早早地搭起了一个两丈见方、九尺高的高台,台上摆了一张四仙桌,桌上依次摆了三牲三礼和一对蜡烛,蜡烛上分别写了“天地”二字,远远看来,端的是一股神秘诡异的气息。
午时一到,皇帝、一众后妃以及文武百官都齐齐到了清泰殿外,怀庆帝坐在上首,身边陪着灵妃和丹妃,郑允逸和郑允清则站在一旁,其余文武百官也都面向高台站在两旁。夏日午后太阳高悬,阳光甚是毒辣,众人都是没站一会儿便感觉汗津津的了。
金在中站在八皇子郑允琛身旁,只见他一身浅秋色长衫,乌发绾起,花瓣一样的红唇微微抿着,手中的一柄玉骨扇时不时遮住下半张脸,只剩一双黑玛瑙似的美目沉静地看着远处,叫人看不出任何意绪。
须臾,只见阳燧穿着花纹怪异的道袍,披头散发地进到怀庆帝面前,行礼道:“陛下,妖星一事我也略有耳闻,阳某虽不敏,但愿略尽绵力。稍后我会祭拜天地和四方鬼神,向鬼神询问妖星的生辰八字,所以稍后如果天色变化,陛下不必惊慌,待神明将妖星的生辰八字示下后,便可天亮风停。”
怀庆帝略一点头,道:“阳先生去吧。”
阳燧又行一行礼,便转身上了乩台。
众人心中好奇,因此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只见他拿起案上火折子,亲手将拉住点燃,此时天高云淡,一丝风也没有,因此蜡烛很容易就燃了起来。随后,阳燧又点燃了三支清香,朝南方拜了三拜后,将其插入了蜡烛中间的香炉中。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金在中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就好像在看一出精妙绝伦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