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戳心,句句无情。
胸膛里像扎了千万根针,他怔怔地盯着她。
看着看着,他眼里泛红,问:“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接住他的目光,从容不迫:“是。”
他眉间蹙起怒意,重新压上去,她索性也不挣扎了,尽情享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做到最后一步,他停下来,一双眼满是绝望,“阿音,你为何喊都不喊一声,我在对你做禽兽不如的事,难道你这么不在乎我,就连恨都不肯施舍?”
她抬起被他压得麻木的手,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做不做?”
简短几个字,一击致命。
萧泽颤颤地闭上双眼,良久,他拾起掉落一地的衣衫,低头垂眸,替她重新穿戴好。
他问:“崔空龄爱你吗?”
她:“除了我,他什么都不爱。”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好,我明白了。”
她半坐在石桌上,细细地看他的脸。忽地她伸出手,“抱我下去。”
萧泽一怔,顺从伺候。
她凑在他耳边说:“萧泽,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爱,但我可以给你我的在乎。”
他明知道她在诱他,却还是忍不住问:“要我拿什么来换?”
她:“忠心。”
不是对她的忠心。
而是对睿宗帝的。
她要他,忠心耿耿地辅佐她的帝王。
胸前里泛起排天倒海的辛酸,短暂的怔忪后,他沉声应下:“好。”
……
入夏的时候,萧帝的病情愈发严重,熬至秋分,终是熬不过去,不过几天的功夫,眨眼便要油尽灯枯。
南姒反复翻看宿主的记忆,最终忍不住问通灵玉:“按道理,她应该还有两年寿命。”
萧帝对她极好,宿主身体产生的情绪偶尔也会影响她,虽然只是一时的感动,但她依旧会有一闪而过的触念。
通灵玉道:“事情不会一成不变,你改变了宿主原本的命,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偶尔也会随之而改变。萧帝本就身有旧疾,在宿主那一世,之所以能多活几年,是因为她心有所忧强撑着一口气想将事情做完再走。”
南姒默不作声。
她知道,萧帝已经心无牵挂。
这一年来,萧帝将朝政彻底交到睿宗帝手里,完全退隐,每日里寻欢作乐,也不再为她的事操劳。
她总是对她说:“我这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登顶权力巅峰,不管后世如何作评,我都甚觉满意。等死后入地府见到阎罗王,我定要向他鞠三躬,以谢他予我坎坷命运,使得种种艰难,成就我辉煌人生。待下世再生为人,我仍不惧他天降苦难,我定要比这一世活得更为痛快,搅他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萧帝仙逝那天,德音和睿宗帝在跟前守候。
她低声唤睿宗帝的名字:“空龄。”
睿宗帝凑过去。
萧帝道:“你照顾好你阿音,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她又喊德音的名字:“阿音。”
德音握住她的手。
萧帝:“你和空龄的事,我都知道,你怕我起疑心,所以从不肯告诉我,傻孩子,姨母想的,从来都只是你的幸福,你不是我的女儿,却胜似我的亲女儿,天底下哪有做母亲的会防备自己最爱的女儿?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德音的手和空龄的手握在一起,“你们,好好的。”
丰庆七年,一代传奇女帝驾崩,举国痛哀居丧。
诸王回国都建康奔丧,蠢蠢欲动,各方虎视眈眈。
早在萧帝驾崩之前,德音就提醒睿宗帝布好各地城防,国丧期间,最易动荡作乱。
严防布阵下,大部分人望而却步,形势未起便已被压下去,然而总会有几个亡命之徒。
崔清和反了。
他领着他东拼西凑的两万起义军,以奔丧为借口,直逼建康城。
众人始料未及。大家都没想到,第一个趁乱造反的,竟是当年狼狈被逐的代王。
他哪来的勇气和胆子?
睿宗帝并不放在心上,以崔清和的军队,未过渭水便会被扫荡干净,他的九哥,根本连建康城的墙都摸不到。
崔清和送来的战书里,点名让昔日的霍家女将霍德音迎战。
睿宗帝将其当笑话讲给德音听,没想到德音竟应下了。
他不乐意:“随意派一两个武臣就能将其压制,何必你亲自出马。”
德音接过他手里崔清和的战书,“他一心求死,我怎能不满足他的心愿?”
睿宗帝拦不住,翌日德音便领军出发。
高高的马背上,她一身铠甲英姿飒爽,崔空龄抬头仰望,仿佛回到当年寐城的时光。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躲起来,而是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叮嘱:“表姐,朕等你回来。”
德音笑了笑,驾马离去。
两军对阵,崔清和夺了一方小城池作为驻扎点。
兵临城下,不等德音喊话,崔清和已经打开城门。
他纵马而来,满脸沧桑,两年的时候,似乎一下子苍老二十岁,她差点没能认出他。
他寒暄得不像是在对战,而是在和旧友问好:“许久不见,你终于肯来见我。”
德音未有回应。
崔清和笑着打量她,道:“原来你穿铠甲也一样好看,霍灵羽果然没骗我。”
德音冷漠道:“崔清和,你若投降,可保性命,我只问一次,降还是不降?”
崔清和摇头:“不降。”
她一愣,“你孤身一人出城,我现在就可擒住你。”
崔清和道:“我知道。”他停顿半秒,问:“士兵无辜,可否留他们一命?”
德音唇角紧闭。
崔清和笑道:“罢,我不让你为难。”
良久,德音看向他,问:“何必送死,值得吗?”
“值得。”崔清和跃下马,每走一步便将身上利器扔掉,最后连外衣都褪去,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将领作势就要拦截,德音挥手:“退下。”
她纵身一跃,与他相隔而望。
崔清和唇角带笑,凝视她:“动手吧。”
他是真的一心求死,甚至张开手臂迎接她。
城墙后兵将怒吼,为领将的主动送死而感到愤慨。千里之行,血肉拼搏,倒头来竟只为一死。
她说:“你听,你的士兵们都在骂你。”
崔清和:“我听到了。”
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她将剑刺进崔清和的身体。他迎着剑朝她迈进,直到彻底被剑贯穿身体,他终于停下脚步。
“阿音,若有来生,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德音放开剑柄,丢下两个字:“不能。”
崔清和再无力支撑,缓缓倒下来,他半跪着,望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忽地扬起唇角,笑容惨淡,眼泪夺眶。
他想起新婚那夜德音悄悄递给他的书笺。
她羞涩着脸同他念上面的两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恩爱。
两不疑。
他终是错负了她。
……
这一场犹如儿戏般的战事很快平息下来,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取得胜利。入城的时候,德音在崔清和下榻的府邸找到霍灵羽。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含泪喊她:“姐姐,我是在做梦吗,你竟真的来看我。”
断魂丹药期已到,德音曾提前给她寄过解药。但看她如今这样,应该没有服下解药。
“为什么不吃解药?”德音想了想,终是伸出手回应霍灵羽悬在半空的手。
灵羽握了她的手揽在怀里,眼泪涕泗滂沱:“我吃不吃解药,又有什么区别。”
德音皱眉,“难道你和崔清和一样,一心求死?”
灵羽笑道:“没有姐姐,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少女张着一双水亮的泪眼,怔怔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姐姐。”
德音一愣。
少女继续道:“我从小仰仗着姐姐而活,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神情我都了如指掌,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自从你拿出毒药让我吃下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德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