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前还在对易书云说,在他模糊的印象里,褚辞那个小姑娘很喜欢玩这个。
回到家的柴悦宁将瓶子放在了桌上。
小小的黑藤懒洋洋地挂在衣架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总之近来它是越来越活跃了。
“这是先生想要送你的礼物。”柴悦宁说着,沉默许久,在屋内吹出了一排飘飘摇摇的泡泡。
泡泡碎在半空,像她心中无法达成的念想。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吱呀的房门,打开热水,冲洗起了自那未竣工的地面施工地带回的尘泥。
水声哗哗,水滴摔碎在蓝白的瓷砖上。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响起了不属于她的动静。
她关上龙头,呼吸都似受阻一般,缓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温热的水雾自缝隙挤了出去,一丝凉意涌了进来。
她望见无数彩色的气泡,忽大忽小、摇摇晃晃,有些拥挤却又四散着漂浮在昏黄灯光之下。
就像孩童气球主题乐园的最美梦境里,向天空放飞了无数色彩斑斓的气球。
柴悦宁一下怔了心神。
她向外探出沾湿的身子——
透过朦胧的水雾,越过斑斓的泡泡。
小心翼翼,万般郑重,
终于得以对上那双恍如隔世的清澈瞳眸。
第79章 复苏
午后的艳阳穿过云层,照耀在那场最终战爆发的废墟之上。
许久无人来此,这座曾经浮于高空的人类基地,早已在无数个死一般寂静的日夜中覆上了岁月的尘埃。
一架货机停落在研究所附近,十数个研究人员于破败的建筑中整理着值得带离的资料与物件。
关闭许久的电力系统再次启动,易书云站在灰蒙蒙的操作台前,将曾经那些错误的研究数据一一导出。
“这些还用得着吗?”叶轻走到易书云身旁,刻意压低了声音,“过去的都过去了,黑藤能源无法提取,浮空城不会再被收回,这些东西可以和死去的人一样,永久沉眠在这里……研究所曾经犯下的错,都可以不再被人提起……”
“数以万计的人体实验是真的,在这五十多年的实验过程中,研究所杀人如麻也是真的。事情不该随着一个时代的过去而翻篇,后人有资格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易书云轻声说道,“我们曾经犯下的罪行,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警醒,每一处都值得被铭记……只有记得足够清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不管后世怎么看待我们,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说着,不禁轻叹一声,“如果当年秘密研究所的人员愿意承认错误,也许人类根本不会落到今时今日的下场。”
叶轻一时垂眉,不再言语。
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弥漫着一个时代逝去的哀伤。
光线顺着碎裂的玻璃窗照进这间破败的资料室,它照着这里的阴暗与潮湿,轻飘的灰尘飞在光里,静默而又无比张扬。
她知道,从接触人体实验的那一刻起,易书云就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的责怪。
其实不止易书云,其他的相关研究人员,以及一直守护着那座人类基地的军方,都被相似的自责反复折磨着。
很多时候,他们都会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研究证明感染不一定会变异,那些遭受感染的人都想活下来,却到底是死在了冰冷的铁律之下。
每个人都知道,基地的人体实验与杀人无异,那些进了研究所实验手术室的协议签订者就没有一个是能活着走出来的。
所谓自愿献身,倒不如说就是出卖自己的本就所剩无多的性命,为家人换取往后更好的生活条件。
正因如此,这些年来被家人放弃救治,直接“卖”到研究所签署协议的人也不少,只要家人逼着把协议一签,这些人便都是“自愿”的。
他们会哭会痛会害怕,身体发生变化时,会产生情绪上的崩溃。这一切就像一根又一根小刺,挑战着每一个目睹者的承受上限。
而易书云就这样在她眼中逐渐麻木,喜怒都似被封藏一般,再也回不到某个于她面前抱膝痛哭的夜晚。
多少内心柔软的人,偏用自责筑成了一座名为“赎罪”的铜墙铁壁——囚着自己,护着本心。
一切都过去了,被自责困住的人,还能为自己而活吗?
“博士……”叶轻低声唤着。
“嗯?”易书云回身看了一眼。
光下尘埃太重,她眯眼摆了摆手,没能看见叶轻眼里闪烁的泪光。
易书云:“你也别站着什么都不做,去隔壁看看还有什么没坏的,可以带回地下城的。”
叶轻点头应下,转身跑出那间残破的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