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万一呢。
万一是个没被感染的落难者,自己这一走,不就彻底断了一个活人的生路?
退一万步,如果是个被感染的人。
如果真是……
她至少也能送上一程,让对方以人类的模样死去。
所以,柴悦宁遇见了这个少女。
她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感受,因为她在一个残破楼房的二层,看见了一个与那片废墟格格不入的姑娘。
那一刻,少女蹲坐在破碎的墙边,身上满是血污,此刻半披着染血的外衣,露出奶白色的肩颈。
少女的右腿与两条胳膊都受了不轻的伤,看得出抬起都十分费力,此刻用牙咬着衣服上撕下的染血布条,似是在为自己包扎着手臂上最深的那一处伤口。
而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染血的小刀。
柴悦宁一眼便看出那把小刀的用处——那是用来剜伤口的。
有经验的老佣兵,为了降低被异兽感染的概率,往往会把创伤处整块剜去。
这姑娘看上去年纪非常轻,非常漂亮,身子也十分娇小,怎么看都像是住在主城里的富人家的孩子,竟然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柴悦宁下意识上前两步,少女抬起了双眼。
她望着少女,少女也望向她。
那血色琥珀般好看的双眼里满满都是对生人的警惕。
是警惕,不是别的。
那双眼里没有一丝人类抓到救命稻草时的欣喜与期盼,也没有即将因感染而异变的人类害怕被同类杀死的惊恐。
这样的眼神,反而让柴悦宁有些无所适从。
好一阵沉默后,柴悦宁将枪别回了腰间最好拿到的位置,而后摆了摆空空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她再次向前,少女的目光便也随着她一起移动。
最后,她停在了离少女一米远的地方,背靠着一面残壁,冲少女扬起了一个自认友好的笑容。
“需要帮忙吗?”柴悦宁问。
少女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她,这让她很不自在。
短暂尴尬后,柴悦宁从随身的工具包里翻出了一卷干净的医用纱布。
“或许你需要这个。”
柴悦宁说着,拿着纱布的手稍稍向前递了些许。
少女警惕的神色略微一愣,数秒沉默后,眼底的戒备之色稍稍有所缓和。
柴悦宁怕自己上前会惊吓到她,于是只将纱布隔空丢到了少女腿上,又一次站定着沉默旁观起来。
少女独自包扎伤口十分困难,柴悦宁一个旁观者都看得眉头紧锁,好几次想要帮忙,可脚稍微挪了挪步子就会被瞪上一眼,最后只得强忍着在一旁站了很久。
头顶天色渐暗,柴悦宁开始有些不安。
她皱起眉头,望向眼前的少女:“我要走了。”
“到了夜里,路会很难认。”柴悦宁说,“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让你对一个同类都如此警惕……可不管发生过什么,这里都很危险,你伤得很重,我想帮你,你如果愿意接受,可以跟我一起走,不远处有车,我找得到回基地的路。”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少女的目光不由得飘忽起来,似是陷入了一阵沉思。
“你不介意的话,到了基地,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也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心绪,少女的神色较之先前又迷离了几分,就像一只雨夜里寻不到归处的小动物。
这样的目光,看得人不禁有几分心疼。
柴悦宁抬眼望了望雾气弥漫的远方,轻声叹道:“又或者说,你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生出了感染迹象,不敢再回去了?如果是这样,我确实不能带你回去,你知道的,就算不被城防的发现,等到你身体发生异变,也是会被杀掉的。你如果想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尊重你,如果……你想以人类的模样死去,我也可以……”
话到此处,她稍稍顿了一下。
她可以做什么呢?
腰间的枪还有两枚子弹,她确实可以送这个少女一程。
她在书本中学过类似的一课,当人类被异兽感染时,若是能在变异前死去,那便是最有尊严的死法。
人们管这不叫杀人,叫救赎。
人类,活在这个世上,不管多么艰难,都该以人类的身份来,以人类的身份去。
可不知为何,在对上那双写满了无助与茫然的双眼时,她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这个女孩没有感染迹象,多希望自己可以送这个女孩回家。
片刻的沉默,被一句话轻轻打破。
“我没感染。”
少女的声音分外清冷,那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末了,她抬眼再次望向了柴悦宁:“我……想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