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翎心平气和地在黑夜里摇轮椅,轻描淡写地打断心中的自己:“一副掠夺娘亲生命力的皮囊还不丑吗?你害了多少人,丑而不自知,脏而不自觉,罪而不自省,你这样的杂种怎么配谈喜爱和好看?”
心声的气势一泻千里,说不过便哽咽起来,握拳捶地大骂:“你不许说话了!我不听了,你怎么这么讨人厌!世上杂种才几个,你就是其中最糟糕的缝合怪,身体烂透魂魄也脏透了!世间多你一个干什么,还不如多一根小草一条小虫,你真是废物草包拖油瓶,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风吹过宁静和谐的逍遥宗,邹翎看着夜色里太平静好的师门,抬手摸了摸还系在脑后的狐狸毛,低头看了看被碾成分不清污净清浊的花泥,心安理得地点头:“是啊,不正是这样吗?世上不该有你,你不是自愿来,但我自愿送你走,我送你去光明之地。”
邹翎不知不觉说起他当年手刃怀瑾的话,正为此出神,心声赌气地怼道:“走就走,走之前拖你垫背!”
风吹起满地枯败的花瓣,拂起浓厚到刺鼻的香味,轮椅上的红衣人松开手,指间附着的丝缕狐狸毛乘风飞去,他在夜色里发呆。
他是邹翎,翎是一片不甘的飞羽,他是不离,可即便是不离,他也想不到除了离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径。
*
日出之时,整个逍遥宗都热活起来了。今日将举行的是仙门万丈瞩目的万仙大会,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都收到了举办地逍遥宗的请柬,天亮山门一开,远赴而来等候已久的修士们便陆续进了场。
内门十一个弟子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即便阿六失踪了,也自有后勤交替补上宗门内没有半分自乱阵脚的影子,一切都照常进行。至于阿六究竟在何处,邹翎已给了弟子们平安无虞的说明,弟子们虽仍担忧,但也都更相信师尊,遂都镇定自若。
不多时天光大亮,来参会的仙门修士全在逍遥宗特意为今日建好的慕道台落座。来参会比试的真正高手少,多的是来凑一份热闹开一点眼界的太平乐子人,有的修士甚至拖家带口地把家里人带来了,纯粹是来看戏嘎嘣干果的。
有热血的少年修士觉得这些嘻嘻哈哈的乐子人是不尊重本次比试,但也有历经过风霜,见过百年前血流漂杵的老修士们觉得,这才是修身界该有的太平日常。
该乐呵时抚掌大笑,该征战时抽刀断水。谁不爱太平舒适红尘,谁爱枕戈待旦。
待时间一到,众乐子人满怀期待的逍遥宗两位主角终于登场,这对在话本里搅了百年狗血爱恨情仇的夫夫如今正在沸腾的和离八卦里,今天他们夫夫没有同时出场,这又让有心人们嗅到了八卦的乐子气息。
首先出场的是气宇轩昂但冷若寒冰,板着一张似乎谁都欠他八百副棺材的白大剑仙。约莫过了半炷香,另外一个当事人姗姗来迟,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如沐春风地摇着把轮椅就出场了。
这是残了伤了还是另外的手段把戏?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没交流完八卦想法,另一个极其重要的、曾销声匿迹了三百年、最近才震惊世人回归仙门的人物也来了。
慕道台上的邹翎看到长身玉立的兰衡时,莫说台下无数不明真相的乌合之众,他也愣住了。
他邹翎是话本里横行无忌百年的下三滥小人,他兰衡也是被架在八卦风口浪尖的血霉人物。
一个被魔族占有了三百年的至纯炉鼎。
一个不知被多少邪恶魔族占有,经受了怎样身体摧残的受害正道君子。
兰衡自回到修真界之后,便鲜少离开剑魂山遗址,故友知交寥落,也只有白羽三天两头跑去找他。邹翎隐隐感觉得出来,兰衡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听到外人如何对他评头论足,哪怕有些评论是善意的。他虽然也有将万仙大会的请柬送往剑魂山,但他以为兰衡会继续闭关不出。
他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另一边的白羽,只见白羽依旧高冷漠然,只看了兰衡方向几眼,便继续自顾自地斟桌案上的果酒。
邹翎想到半夜时他融冰消霜的眼泪,又想到兰衡出场也许正是为了早日振兴剑魂山,为了给白羽后盾。这样一想,他看着兰衡,双手也斟起薄酒了。
兰衡自不堪岁月跋涉而来,越过千万人不见血的口舌,沉稳地走到了剑魂山的座席。落座后他抬手向慕道台上的邹翎白羽礼貌示意,他们二人则同时回礼,落在众多乐子人眼里,他们三人平静从容的举动,却是是不一样的腥风血雨。
邹翎觉得兰衡当真是揣了一把千万人中独有的君子骨,如果不是命运嘲弄,他与白羽多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