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不时扶持自己的亲信入朝,时不时派人打听朕身边的事。”小皇帝眸光一点点暗下去,“她在大朝会上说的话比朕还多,来往长公主府拜访议事的官员比进出御书房的更多。”
“还有,朝堂上十有七八的官员待她比对朕恭敬。”他的声音随着面色,渐渐阴沉,“就连奏折,也是她看过之后才送到御书房来。”
“朕看见的,都是她想让朕看见的。而朕压根不知道,她究竟擅自批定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些计划里头,有没有用来对付朕的密谋。”
舒贵妃指腹移到他的额头,匀开他紧皱的眉峰:“陛下,兴许是您多虑了。”
“不,朕没有多虑。”宁常雁猝然打断她,“朕总在想,一定是皇姐手里的权力太大了,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可皇姐垂帘摄政是父皇写进遗诏里的授命,朕没法收回来。”
他握住了舒贵妃的手,捏进掌心里,牢牢锁着她漂亮而妩媚的眼睛。
“爱妃,你说是不是人一旦有了权力,就会都变得疯狂?”
舒贵妃望着他,点点头:“大抵是吧。”
长公主原本没有反意,偏偏被你这个纵使山河破碎,也仍沉溺在权力的漩涡里越陷越深的人,逼到不得不反。
权势,确实会让贪心不足的人变疯狂。
眼前小皇帝便是最疯的那一个。
宁常雁突然自言自语起来,恍若魔怔了般,低低呢喃:“舅父背叛朕……黄世恭背叛朕……皇姐背叛朕……就连朕亲手提拔他做太尉的罗卿也背叛朕……”
他抓着舒贵妃的手劲重了几分:“爱妃,朕如今,只有你了。”
闻言,舒贵妃莞尔笑得娇艳,任谁瞧了都会以为她是满心欣喜。可独独笑靥如花的人自己清楚,同样的话,小皇帝也曾对长公主说过。
正是他口口声声说“皇姐,朕只有你了”的当晚,给长公主的茶点与熏香中下了药,令长公主高烧数日。
舒贵妃藏好嘴角扯出的嘲弄,捻着一副能掐出水的嗓音,意味不明道:“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
“陛下方才没睡好,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好,爱妃陪朕一起睡。”宁常雁扯过帕子擦去鬓间虚汗,重新在玉枕上躺好。
舒贵妃早已经能够精准判断小皇帝睡熟的模样,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悄声下榻。
她推开殿门,唤来方缘贵,端出宠妃该有的高贵仪态:“陛下口谕,传长公主殿下进宫。”
方缘贵哈腰应下,准备指使身边小太监去办。
“等一等。”舒贵妃再度出声,“刚才陛下梦见了年少时与长公主的往事,连着喊了许多声对长公主的昵称,方公公在外头没听见吗?”
他们在外头当差的奴才时刻注意着屋内主子的动静,自然是听见些许的。
舒贵妃续道:“本宫揣摩圣意,陛下今日见长公主心切。请方公公亲自跑一趟玄清观吧,算是叫长公主瞧瞧,陛下重视此番召见。”
“诺。”方缘贵躬身遵命。
这位贵妃娘娘如今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又是宠冠六宫的唯一主子,可不敢怠慢。且贵妃娘娘平素待人宽和,对他们这些奴才既赏赐大方又和颜悦色,他也愿意为贵妃娘娘办差。
舒贵妃望着他听话得像条狗似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霜寒杀意。
长公主殿下计划在今晚动手,所有可能碍事的人,都得死。
夜幕降临,宁常雁被殿外动静吵醒。他好似听见杀声四起,剑戟交错,由远及近。
“外头什么声音?”小皇帝起身问了一句。
舒贵妃眼睫眨动,盈满疑惑:“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并不曾听见异动。”
宁常雁最近受梦魇困扰,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对上舒贵妃纯真无邪的神情,他松出一口气:“没事儿,兴许是朕幻听了。”
舒贵妃不动神色道:“陛下睡得久,大概是饿糊涂了。”她说:“臣妾让膳房传晚膳吧。”
吃一吃最后的断头饭。
宁常雁点点头,由着舒贵妃伺候自己起身。穿戴龙袍时,那打斗厮杀声始终环绕耳畔,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引得小皇帝心神不安,几度低头看向替他整理衣襟的贵妃,却见她面色寻常。
又一次料定自己睡梦未醒,自己吓唬自己。
也是,如果外头真有什么异样,不论潜藏暗中的暗卫或守卫阖宫的侍卫,都会第一时间向他禀报。而既然没有人觐见,便说明一切风平浪静,是他想太多。
他这般安慰着自己,让舒贵妃沏一盏茶来。他需要微苦清茶润润肺腑,叫脑袋清醒些。
忽而,又一阵踏踏马蹄声轰然传来,震耳欲聋,给人以大地都在颤抖的错觉。宁常雁刚刚存放好的不安反复被勾起,他下意识地去看舒贵妃,可这回,目光却先略过了桌上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