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话重复两遍,便是绝无商量余地。纵使小郎君再不甘心,也只能紧着小腹,退回琴案前抚琴奏曲。
宁扶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李月秦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瞥过宁扶疏明显比方才恹然的神情,一语中的:“因为顾侯爷?”
闻言,宁扶疏把玩椅上雕花的手指蓦地一顿,想否认说不是,但话音却似卡在喉咙间,难说出口。
她是没了兴致。
在见到顾钦辞之后,青年银冠革带,孑然站在殿门前,浑身被雨水打湿也挡不住他气宇轩昂。
独立于奢贵的纸醉金迷之外,也独立于萧瑟的夜聆秋雨之外。只遥遥相望一眼,英气眉宇和深邃瞳眸间袭来侵略感,是那种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侵略感,令人倾羡。
过后再看面前小郎君,美则美矣,可无端觉得阴柔过甚,缺了些什么。浓烈兴趣不禁褪淡。
宁扶疏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向来不喜欢勉强自己,也没必要勉强自己。有兴致便招幸,没兴致便作罢,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而已。
李月秦将她的沉默理解为承认,调笑揶揄:“其实我倒觉得,顾侯爷挺有正房风度的。他既然不打扰,那不就是给你随意玩儿的机会嘛,朝歌你便是幸了谁再领回府去,他应当也不会置气。”
“难道说……”她蓦地顿了顿,瞪大眼睛,“朝歌你如今宠谁幸谁,还得同他商量,经他同意?”
宁扶疏扶额:“……没有的事。”
“真是越讲越离谱。”她赶忙打断李月秦不着边际的混话,“堂堂皇后娘娘,天下女子的表率楷模,且听听看你自己说的这些,合适吗?”
李月秦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如今天下女子的典范可不是我这个皇后,而是长公主殿下你。”
“开女子学文习武,入朝为官的先河,创女子昂首挺胸,不再屈膝伺候男子的新风,我觉得哪哪都合适得很。若非我嫁入宫中身不由己,定也同你和沁阳大长公主一样,搜罗天下美男子,看他们绞尽脑汁讨好自己。”
她口中的沁阳大长公主是先皇的幺妹,也是宁扶疏的亲姑姑。
自豆蔻年华初晓人事起便风流成性,推拒掉先皇给她择选的所有驸马,坦言自己庸俗自私,不会深情爱谁,也不会相夫教子。纵使非要说喜欢,那她也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小郎君。
若追溯养面首的本源,沁阳大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开山鼻祖,朝歌长公主后来种种都是跟这位皇姑姑学的。只不过沁阳大长公主不干预朝政,不显露锋芒,时下儒生批判伤风败俗的矛头指不到她身上罢了。
“说起来,沁阳大长公主在外游历半年有余,算日子也是时候回金陵小住准备过年节了。”李月秦续道,“如若她再像往年一样办流水宴,邀你品鉴各色美男子,你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宁扶疏随口反问。
“你如今毕竟成婚有了家室,像顾侯爷那种从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人,脾气多半不太好。”李月秦道,“我是担心你如果太下他颜面,那边跟你闹起来难收场。”
宁扶疏慵懒一笑:“你刚才还说他有正房风度。”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月秦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些什么,“砰——”,熟悉的巨响将琴音斩断。
宁扶疏不禁抬眼,只见顾钦辞身上衣裳没换,却比半个时辰前更加湿,说是从江河湖海里捞出来的都有人信。
他大口喘着粗气,这回没有来了就走,反而急匆匆地冲进殿内。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宁扶疏,在望见凤椅上女子杏眼睁得斗大,内里写满疑惑,倏尔紧绷的嘴角放松,笑了一下。
宁扶疏没死。
长公主没事。
刺杀没发生。
顾钦辞脑海中反复飘过这三句话,忽然间竟生出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犹如战场上深入敌营的兄弟毫发无伤归来,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种铺天盖地狂卷的喜悦,牵动眉目舒展。
宁扶疏从没见他这样笑过,发自内心的笑意好像清水装满囊袋,轻轻一碰就会溢出来。
中和掉他眉眼间冷意冽然,好看得紧。
但这样的笑容并没有在顾钦辞脸上停留太久,甚至宁扶疏来不及捕捉欣赏,他的目光顷刻间变得阴沉,如夜间寻觅猎物的猫头鹰,逡巡扫视过焕金大殿,仿佛在探查什么。
宁扶疏没遇刺说明刺客尚未行动。
他得揪出刺客才算一劳永逸,顾钦辞想。
除却十六卫禁军,任何人进宫皆需要搜身,不得携带兵刃利器,连身有侯爵的他都无法避免。但想要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刺杀长公主,要么一击得手,要么满盘皆输,所以刺客必须持有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