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收效甚微之后,萨满请示头曼同意,宣布将婚礼吉时向后推迟三个时辰。
此时,兰佩已换好婚服,点上胭脂,端坐榻前等待喜婆用一顶巨大的红色幕篱盖住她的上身,继而牵引她走出闺帐,与冒顿同牵一根红绸走向祭坛,在萨满装神弄鬼的仪式中接受太阳神的祝福,最后在响彻天际的鼙鼓声中歃血抹额,完成天人合一的大婚庆典。
接到婚礼推迟的消息,她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像是冥冥中的第六感事先预知,今日的婚礼绝不会一帆风顺。
“小主可真是奴看过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小狄半跪在镜前,对着青铜镜中兰佩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模样赞叹不已,也难怪冒顿王子和乌日苏小王会为她不惜放弃王位和声誉,弄到兄弟横眉怒对,手足相残的地步。
那日的情形她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冒顿王子突然闯入的样子犹如地狱修罗,手中紧握的径路刀似乎随时都会出鞘,血溅帷帐。
她跪在帐外,和其他侍奴一起吓得瑟瑟发抖,直到王子殿下将小主抱出时,她才发现原来就连大阏氏的肩膀也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回到小主的毡帐之后,殿下方才稍稍收住怒气,可同她说话时,仍旧透露着极不信任。
她立时明白,如若得不到殿下的信任,她的下场,不过是他那把沾满鲜血的径路刀下最平凡无奇的一具冰冷身躯。
以后似这样的事,再也干不得了!
兰佩垂眸看向自己一袭明艳的红衣,嘴角微微扯动,算是挤出一抹笑容。
她听得出小狄的溢美之词并非恭维或讨好,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古往今来,但凡正常男子皆好美色,而身为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女人,前有妲己,后有褒姒。
这样想来,她是绝不会有幸成为红颜祸水的,因为她的夫君绝不会被她的美貌冲昏头。
前世,他可以将她作为礼物送给东胡,而今生,他以放弃太子之位求娶,不过是他在战场上惯用的障眼法。
日头逐渐高升,帐外的浓雾一丝丝在光线的切割下稀释开,隐隐露出了干枯的黄草和雪白的毡帐。
不等她细算时辰,喜婆已牵着红绸入帐,替她盖上了那顶红色纱幕。她的眼前霎时只有一片红色汪洋,无边无际,平静而宽广,一如她的内心。
她便如此被牵引着,亦步亦趋走出帐门,只能用双耳来分辨四下聚拢多少在雾气中看热闹的人,他们窃窃私语时脸上的表情,鼓声自哪里响起,萨满又穿上了那件缀满铃铛的神服,祭天金人正向着阳光,迎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还有,他的位置和方向。
伴着他向她走来,人群中的欢呼渐密渐响,直到红绸的那端被人拉扯过去,带着她的脚下踩了几个小碎步。
两人在不曾停歇的鼓点中一同来到祭坛前,跨过三级高台,周遭瞬间爆发出一阵起哄声,夹带着清脆欢愉的掌声。
兰佩的手心微微发汗,眼前有那么一瞬的晕眩。这是自他们那日在马背上分开后第一次相对,距离不远,不近,使她刚好能够在祭坛前的焚香之中清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强势,霸道,狠厉,果决,匈奴王的王者气息。
她不由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调整自己不受控的心跳。
在萨满念念有词的祝祷声中行,新人朝四方祭拜日月,祭拜天地神灵,祭拜神祠祭天金人。
之后,萨满手摇铜铃,点祭台上青铜礨中酒水撒向新人周身,引新人叩拜大单于并上前敬酒,于擂鼓阵阵中宣告礼成。
然而令兰佩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的双手举起酒樽的瞬间,周遭的喧闹中突然响起了她无比熟悉的鸣镝声,就在她的耳边,尖锐而刺耳,带着一阵阴厉的风呼啸而过,盖过场中一切杂乱的鼓声、叫喊声,嬉闹声。
紧跟着,无数只箭簇如同从天而降的箭雨,全部朝着祭坛顶端的方向急速落下,鼓声未停,人群中刚才还喧哗吵杂的欢呼瞬间转为惊恐凄厉的尖叫。
兰佩的双眼被一片红色覆盖,不曾看见此刻正站在祭坛顶端正中的头曼,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或者抗诉,便在这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箭雨中被射成了匈奴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刺猬单于。
人们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然而就在头曼立挺挺向后倒下后,又是两声鸣镝响起,这一回,接连被射成肉糜倒下的是伊丹珠和乌日苏。
直到此时,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才倏地从一场可怖的梦境中转醒,开始相信自己刚刚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之后如同遭受野狼攻击吓破了胆的羊群,开始尖叫着四下逃窜,毫无目的和方向的□□西奔,只为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