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鞨说完,瓮城里一片死寂,直到莫车于阵前挥剑大吼了一声:“把狗娘养的月氏兵赶尽杀绝!为我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台下的几千士卒方才如梦初醒,跟着发出了绝望中的呐喊:“杀!杀!杀!”
兰鞨自这震天动地的呼号声中蓦地转过身去,猛烈的一阵咳嗽之后,以袖捂口,擦去了自肺腑中翻涌上的一抹腥甜。
这边战士们重振信心,正要上城布防,呼闻守门士卒慌张来报:“不好啦!月氏兵沿着城门挖通了地道,已经攻进来啦!”
此语一出,全军哗然,所有人拿着手中现有兵器,口中高呼着冲锋号,齐齐涌向被突破的城门口,与从地下不断钻出的月氏兵展开近身肉搏。
兰鞨见状,命莫车死守城门,自己领着另一队人马飞速上城,以防月氏自城墙上下同时发动攻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月氏兵果然兵分两路,突然朝奢延城发动了总攻。
原来这些时日的攻城都是月氏军的零敲碎打,他们一面通过不间断的攻城耗尽匈奴军队的耐心、士气、人数、口粮,一方面在匈奴兵无暇顾及的情况下,悄悄沿着城门外的城墙挖着地道,待到地道挖通这日,才是总攻之时。
兰鞨站在城墙上,白发染血,目眦尽裂,手中刀刃翻卷,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追随头曼,一统匈奴各部时,威风凛凛,追风逐电之姿,又回到了当年对蒙恬一战,挥刀马上,硬生生凭借两万人马,一次次击退秦军进攻,护族人撤退时,坚韧卓绝,誓死不屈之威。敌人来多少,他便杀多少,在他的带领下,城墙上的士卒们牢牢守着这最后的防线,寸步不退。
厮杀正酣之际,忽地从对面楼车上射来一只弩|箭,兰鞨避之不及,耳边只听见一阵凄厉的风声,便被正正插入左肩,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
这一箭对于年逾花甲,一身伤病,体力透支的右贤王来说,是致命的。
自从倒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醒来。
......
右贤王府大门紧闭,兰佩为保自身和胎儿安全,足不出户近一月,每日焦灼等待前方战报,盘算日子,想着自己那封信应是早已送到单于庭,月氏攻城的消息也应送出,为何冒顿迟迟没有回音,援兵迟迟不到。
她猜测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断告诉自己冒顿不会放着她和孩子不管,不会放着奢延城不顾,一定会来救他们,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结果等来的,是父亲一身乌血,脸色惨白,昏迷不醒,被小卒从阵前抬送回来。
同时听说,城门没能守住,被月氏军挖了条地道,攻破了。
“援军有消息吗?”
兰佩焦急问那小卒。
“没有。”
小卒摇头,皲裂干涸的嘴唇凝着血污和沙土,一双眼中是没有任何痛感的麻木。
兰佩顿感一阵晕眩,勉强支撑住身子,没有时间过度悲伤,速让鞠婼为父亲医治,同时命皋胥将府中所存食物,必要衣物、重要文书搬入地下密室,做好在那里躲避十天半旬的准备。
待她将这一切安排完,再扑到父亲榻前,鞠婼沉着脸,对她摇了摇头:“大阏氏赎罪,右贤王伤病过重,回天乏术,老奴实在是无能为力......”
兰佩不等鞠婼说完,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看着他脸上的血色,感觉着他手心的温度,正一丝丝褪去。
“父亲。”
她轻轻唤着他。
兰鞨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看着她的样子,还如从前那般宠溺,好似她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娃,是他需要永远照拂爱护的小女儿。
“蓁蓁,”兰鞨嘴唇开阖,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声:“父亲要去找你母阏氏了,以后,没有父亲在身边,凡事......你更需要隐忍克制,不可意气用事......不可操切行事,不可......”
兰鞨说得太急,忍不住猛咳了两声,嘴角涌出的鲜血,怎么止也止不住,兰佩伸出一只手,徒劳地去擦拭那殷红的血珠,哽咽道:“女儿知道,女儿都知道了,父亲你别再说了......”
兰鞨似是轻叹了一声,道:“冒顿心怀天下,你身为匈奴大阏氏,切不可与他计较儿女情长.....要知道,他如今待你已是极好了,蓁蓁,知足,方能长乐......”
兰佩一个劲地猛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缓缓阖上双眼,呼出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永远地睡着了。
她呆坐榻上,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扑簌流着,掌心中,父亲的鲜血渐渐干涸,她眼前一片晕眩,仿若这一切只是个梦,她便在这梦中,听到有人冲入府中高呼:“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大单于亲自领着援军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