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悤悤,赵实不敢再瞒,极力压制着心中惶遽,叩首道:“为臣死罪。那日为臣在白鹭泽边偶遇大阏氏,见她面容憔悴,神色哀婉,为臣心有不忍,说大王心中始终只有大阏氏一人,请她保重身体,以待来日......”
“放肆!”
不等赵实话音落下,冒顿陡然一声怒喝,震得议事堂屋顶都跟着抖了几抖。回音带着怒意在屋里荡着,令人胆寒。
赵实这番话虽是向着他说,且字字发乎真心,听上去似乎也并无不妥,可那段日子,因他刚娶哲芝,在单于庭中做足了宠幸哲芝的假象,与兰佩之间的关系也随之跌入冰点,而整个单于庭中知道真相的,只有赵实一人。
他不与兰佩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不论这道理是否能立得住,那也轮不到他赵实一个外人,因对着大阏氏的神色哀婉心有不忍而说三道四。
要说僭越,这才是僭越,简直比他擅自调兵更离谱,更恶劣!
冒顿越想越气,脸色铁青,咬牙问道:“你对大阏氏,到底是何居心?孤的女人,你又有何立场于心不忍?!”
赵实不敢抬头,声音闷闷地从地面传来:“为臣可对日月神明发誓,为臣视大阏氏为国母,为兄嫂,为臣唯一的‘居心’,便是希望大王与大阏氏能够夫妻情深,恩爱和睦,以保匈奴国祚绵长。”
赵实虽未抬头,却字字恳切,然冒顿心中的怒意和猜忌,绝不会因他这一番话便尽数抵消。他冷哼了一声,忿然道:“哼!孤不用你发誓,孤先免了你右谷蠡王之职,收了你的万骑,命你即刻滚回单于庭,禁足三月,给孤好好反省,待孤回单于庭后,再做定夺!”
两世为人,右谷蠡王和一万骑对赵实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他心中一松,连连叩谢:“臣遵旨!谢大单于不杀之恩!”
......
兰佩今夜辗转难眠,捧着硕大的肚子,也不知在榻上翻了多少下,听见冒顿终于回了。
男人摸黑进屋,带着一身寒气,不多久,便宽衣在她身边躺下。
区别于前几日他回屋后倒头便睡,今天他似有话要对她说,朝她侧过身,伸出长而有力的胳膊环在她隆起的腰腹,脸贴着她的耳廓,轻轻唤她:“蓁蓁......”
在这幽暗的夜里,男人略带暗哑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轻柔而又魅惑地朝她耳中吹着热气,叫着她的小名,招得兰佩全身骨头一酥,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麻。
她缓缓睁眼,自朦胧夜色中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见他神色古怪,糯声道:“怎的了?”
冒顿不理,如同一只温顺的兽,兀自使劲将头朝她颈窝里埋,鼻尖蹭着她的下颌,贪婪地吮吸着只属于她特有的馨香。
这次他来,还未曾对她有过如此狎昵的举动,兰佩细嫩的皮肤被他的发须蹭得又疼又痒,不禁伸手抵住他的前额,又问了一遍:“怎的了?”
冒顿悻悻停下动作,头仍埋在她的肩颈中,含混着嘟囔了一句:“你是我的。”
他故意把话说得囫囵,兰佩怀疑自己听错,不确定地问他:“你说什么?”
冒顿赌气似地自她颈窝中抬起头,撅嘴嘀咕了一句:“没什么。”
兰佩不知他在前厅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这般模样,约莫是不愿和她说,也没多问,想着他既已回来,她也可以踏实睡了,遂拉起锦被,翻身说了句:“时候不早了,快睡吧,”便要去睡。
谁知男人却没有半分要睡的意思,身子旋即贴上来,胳膊一伸,便自后将她抱住。
这次是他将她环在了自己宽厚的肩前,幽幽朝她头顶轻叹了两声,释放出心中酸意,方才缓缓道:“蓁蓁,今日右贤王下葬之时,圣山之巅忽然出现了一圈七彩光晕,众人啧啧称奇,孤以为,那定是右贤王羽化成仙,庇佑奢延城,庇佑兰族子民,当然,也定会庇佑他最爱的小女儿,还有他即将出世的小外孙。”
兰佩鼻翼一酸,从他怀中仰起脸来,惊诧道:“真有此事?”
冒顿在她额前啄了个吻,一脸宠溺:“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男人说得真挚,兰佩却蓦地想起他曾假意宠幸哲芝的事,嘴唇翕动两下,没言声。
冒顿不知她的心思,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轻声道:“蓁蓁,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我已决定,明日发兵月氏了。”
自古穷寇莫追,月氏已经大败。对于冒顿突然宣布的这个决定,兰佩先是一愣,继而心如电转,便立马明白了。
月氏经此一战,必是元气大伤,灭东胡,逐月氏,本就是冒顿心中所愿。如今他既已领兵至此,月氏又摇摇欲坠不堪一击,不正是他实现心中宏愿之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