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另一种可能,即她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她欲假借月氏王之女的身份,行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兰佩都可以确定,来者不善。
思忖片刻,她问皋胥:“她人现在何处?”
皋胥道:“就在门外阶下。”
兰佩将欢儿交给小狄,起身对皋胥道:“让莫车将她搜身后绑了带到前厅,同步安排可靠的人速去军营给兰儋送信,告诉他有人自称月氏王之女要见我,让他关闭城门,严加戒备,凡有可疑人等一律羁押候审。今日全城宵禁,粮囷和右贤王府加派人手盯防,办完后来报我,我再去前厅见她。”
皋胥略有迟疑,劝道:“此人来历不明,老奴怕她欲对大阏氏不利,是否让莫车先审,待验明正身后大阏氏再见?”
兰佩摇头道:“不必了,她既说了要见我,定是有话要对我说,你就照我说的,速办。”
皋胥见大阏氏心意已决,遂不再多言,领命退下,不多时,他来回报说一切皆已办妥,又领了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家奴护着兰佩,来到前厅。
刚一坐下,兰佩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是那种不知多久没有沐浴更衣,风餐露宿的脏臭味。
她朝厅下跪着的已经被麻绳捆缚,由莫车亲自押解的女子看去,披散杂乱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脸,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单从这副样貌来看,绝对无法让人相信,她会是月氏王的女儿。
莫车见大阏氏坐定,向她呈上刚刚在这个女子身上搜出的一把短刀,一张匈奴舆图。
兰佩匆匆扫了眼那刀,从工艺的繁复和镶嵌的宝石便知,价值不菲,应是王室器物。
再看那舆图,将匈奴境内的地形地貌,山川流沙草场标注的极是精准,除了王族,绝非一般人可得。
兰佩虽可断定此两件皆是王室之物,但据此并不能推断她的身份,她收回视线,冷声道:“听闻你自称月氏王之女,要见匈奴大阏氏?”
那女子这才抬起头来,从蓬乱的发丝中露出眉间的那抹朱砂,颤声道:“是,我是月氏王的小女儿,我叫云尕,因之前曾救过大单于,被父王逐出月氏,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大阏氏。万望大阏氏收留。”
兰佩见她说得恳切又坦然,并不像在说谎,便道:“哦?你是如何救的大单于?”
云尕遂将冒顿在月氏为质时自己曾送他王族通行令牌助他逃走,后又如何为了保护他的昆鹏与父王决裂,此次大单于在月氏单于庭救了她,并放她一条生路的经过细细说给兰佩。末了,她以额触地道:“我是为救大单于才失去了月氏王族的身份,被父王逐出月氏,如今我孤身一人,实在无处可去,还望大阏氏收留,只要能留在大单于和大阏氏身边,让我做什么都行。”
云尕所说的,所有与冒顿相关的时间事件,与兰佩所知都能一一对上,若非亲历其中,绝不可能知道如此精准详尽的细节,就连冒顿所养的那只白雕名叫昆鹏,她都知道。
兰佩静静听完,心中已有决断,然而她还是追问了云尕一个问题:“你难道不知大单于与月氏,与你的父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么?你身为月氏公主,这么做的理由为何?”
云尕愣了一下,神色怆然道:“因为我看不惯父王那样对他,我觉得他不该在月氏受到那样的苛待,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减轻他对父王,对月氏的敌意和仇恨,我希望他每当想起月氏,除了屈辱和不堪,还能残存一些温暖的回忆。”
兰佩差点没绷住轻笑出声。
她看着这个即便满脸黑污,仍可一窥其姣好面容的女子想,这世上怎还会有如此幼稚痴惘之人?
她难道是被包裹在谎言和蜜糖之中宠大的么?
居然幻想着冒顿那样有仇必报的人,会因为她的善举,就将对月氏的仇恨统统抛诸脑后,继而接受她?
她既高估了人性中的善,又低估了人性中的恶,一步步执迷不悟走到今天,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兰佩轻叹了一声,道:“云姑娘,恕我爱莫能助。”
她看得出,云尕喜欢冒顿。
喜欢到,她不惜放弃自己的王族身份,背叛整个月氏,伤害了最爱她的家人,也要誓死相随。
撇开她的月氏公主身份不谈,单就她对冒顿犹如被下了蛊的迷恋,她也不能将她留下来。
更何况,她的身份极其特殊,她不杀她已是天大的仁慈,怎还可能将一个仇家之女养在身边。
她是绝不会将她留下的!
云尕从昭武城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奢延,心中唯一的执念,是大单于没有杀她,还以为大单于因为心中有她,放了她一条生路,却又因她的身份,无法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