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熠飞支吾地说了声:“是吗?”
觉得不大真诚,又补了一句:“真好。恭喜你。”
这话说得对方也挺尴尬的,好在王熠飞拎了袋子就匆匆走了。
何川舟能理解他的恐惧跟窘迫。
她刚上警校时,做梦都会梦见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问,你爸是个杀人犯,你凭什么能当警察?
面对这样的质问,辩解显得徒劳,默认又实在苦闷,只能不知所措,撑着点可怜的自尊逃开。
王熠飞从小到大听到过无数次类似的指责,所遭受的排挤、欺凌、蔑视,伴随了一生。他的名字快要成为他的噩梦。
回到A市,他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何川舟点开评论区,王熠飞自己评论了一句:“吃完了,冷了不大好吃。”
应该是去周拓行家之后,躲在阳台上,一个人吃完的。
何川舟心头刚隐没的疼又一次冒了出来,带着冰天雪地般的酸楚跟寒意。
她如果早点回去,王熠飞就不用在门口干等六个小时。
当初也是她轻描淡写地跟王熠飞说,如果王高瞻出狱,他们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王熠飞还问她,如果爸爸不是很好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回来。何川舟说可以。
现实很不理想。
何川舟下了车,走到摊位前,低着头跟老板说:“都要。”
看着他将面糊倒上去,又补充说:“甜辣酱的。分切。”
老板记性很好,看着她道:“何川舟?是你吗?给小飞买啊?”
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她的肢体不大受控制。
“你们到现在还喜欢吃这个啊?”老板对她更热络一点,毕竟平时还能打上照面,“最早是你给小飞买过一次,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都常来。”
何川舟记得。王熠飞第一次到他们家,是何川舟捏着五块钱跑去给他买的煎饼。
她拿过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车上,调转方向,决定去找王高瞻。
·
那家小面馆的价格定得便宜,饭点会有许多工友赶来用餐,一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才总算清闲下来。王高瞻正端着碗面坐在门口吃饭。
何川舟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吃饭时要用左手按着后腰,显然这里的工作强度对他而言有点太过勉强。
何川舟从他身边走过,询问坐在风扇前的老板:“你们这里的工作包吃住吗?”
老板略带诧异地抬头,说:“包吃,但是我们不招工了。”
何川舟朝后一指:“外面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啊?上周吧?”老板切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你是谁啊?”
何川舟无视他的问题,面无表情地追问:“上周几号?”
“15号,有人给他介绍的。”老板打量着她,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戒备地说,“不是,你到底是谁啊?最近怎么老有人来找他?他没问题吧?”
“没问题。”何川舟摸出手机道,“如果他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麻烦打这个电话。”
她转过身,正对上王高瞻古井无波的眼神。
何川舟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满身风尘,辛劳疲累,连筷子都快拿不稳,问:“监狱里劳改,没拿工资吗?”
王高瞻低着头,笑容敷衍又苦涩,只能看出皱纹的堆叠,说:“我现在是没儿子的人了,不得攒点钱养老?”
何川舟问:“你的钱被郑显文骗走了?他人呢?你的工资是自己拿着吗?”
王高瞻用筷子转动面条,闷声道:“我不是那么笨的人。”
何川舟本来想问他王熠飞的下落,看着他吃面的样子,又觉得算了。从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阿飞给你留的钱,他攒了很多年的工资,别给郑显文。他那人不可靠。”
王高瞻斜眼看去,顿了数秒,没有伸手去拿,继续埋头吃面。
十年前何川舟看不懂他的眼神,现在仍旧看不懂。
大概他自己也有各种纠缠难解的迷惘。
何川舟问:“你知道他生什么病了吗?”
王高瞻摇头,像是很专注于眼前的一碗面,却没发现软和的面条已经被他的筷子夹得截截断裂,底下的面已经泡坨了。
何川舟安静坐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或许是种折磨,只能起身说:“如果你知道他去哪里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何川舟离开面馆,去案发地点走了一圈。
那附近有不少民警正在沿路搜寻凶器跟血衣,车辆开不进去。何川舟不想在路口被盘查,只能转道回家。
等她停下车才发现,手机里有周拓行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天色已经晚了,落日的余晖挂在天际,被城市的高楼挡了大半。只余下一种暗沉的、浅淡的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