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在提出决斗请求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亚瑟还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在情况本就严峻的战斗中愣神，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的这位master比之前想象的还要神秘得多。
“不要失落，你很厉害啊。”
见他还半跪在地上，愣着不说话，御主还真的以为他在为自己惨遭失败而落寞，主动开口道。
“我其实算是作弊了，但拼剑术的话，还是比不过你。”
埃迪实话实说，不刻意奉承，也不故意贬低。他最开始是用剑没错，但后面使的是枪，隔了千多年没握过剑，剑术就算没退步，也生疏了相当多，不如骑士王很正常。影响胜负的根本原因，与其说他的剑术远超亚瑟王，还不如说，他是靠单纯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压过了亚瑟。
而且。
他垂眼，目光在方才随手扔下的长剑上略微停顿，眼里闪过了一丝极浅的感慨。
心血来潮重新用了一次剑，但要说有多怀念，算不上。如今的埃迪已将过去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彻底地放下，所以，至多只有被勾起回忆的一丝感慨。
而触动还消散得极快，转瞬之间，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只剩下对英灵的更进一步欣赏了。
“以后再找个机会，放开手比一次吧。”
没错，埃迪还有点意犹未尽。
“如果您不嫌弃我力量微薄，当然可以。”
亚瑟有些失笑，单这一次没有尽全力的比试，就把实力差距颇为残酷地摆在面前了，他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御主朝他伸手，眼眸与眉宇间都神采焕发，笑得更是豪爽极了，就在这无声无息间，主从二人相处几年也说不上有多亲近的隔阂，由此消散。
他的心莫名地被温暖簇拥，也露出微笑，抓住御主的手，握紧，再被男人用力拉了起来，这整个过程中，都沉浸在不知怎么放下压力的轻松之中。
唔……实际上，还有一点不足为道的心结。
借着一个排练的失误，自由发挥到现在的“表演”，果真触动了异世界的亚瑟王埋藏在心中的隐晦阴影。
亡国之君亚瑟，就在不久之前，为了拯救自己的国家，盲目地追寻过据说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圣杯。
他的决心要比女性的“自己”坚定得多，为得到圣杯，似乎可以忍受自己的骑士道被一次又一次卑劣的行为所冲击。
亚瑟的运气该说好，还是说坏呢。他遇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御主，那个名叫沙条爱歌的少女，本身就拥有堪比英灵的力量，她爱上了他，愿意不惜一切手段帮助他得到圣杯。
到最后，圣杯已经摆在面前了，亚瑟的心愿按理来说，离实现只有半步之遥。
可他拒绝了。
他还是无法忍受。
意识到沙条爱歌和圣杯都是邪恶的存在，他背叛御主，毁灭圣杯，不再将愿望寄托于他物，也因此接受了不列颠无法拯救的悲剧事实。
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突兀地出现啊。
——如果那时拔出圣剑的不是我，而是比我更强的人……
就比如他现在的这位御主。
亚瑟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实力远超于他，根据这些年的了解，品性也足够高尚，心怀更是宽广的master。如果是他，不列颠或许不会毁灭。
另一方面，就算注定的结局无法扭转，他也不会像自己这样，盲目地相信圣杯的力量……
“……受不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砰！
亚瑟没想到自己竟把心中所想轻声地自言自语说出来了，话音未落，脑门就遭了一下。
通过疼痛回神的亚瑟双目微瞪，只见先还处于他的幻想之中的男人也瞪着他，表情似是恨铁不成钢：“不愧都是亚瑟王，你和阿尔托莉雅居然犯了同一个傻。”
亚瑟惊咦：“同一个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我——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御主的这个表情，还有刚才不客气地打下来的那一巴掌，都是沾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光。
阿尔托莉雅也追求过圣杯，跟亚瑟一样，她也想过，要是被圣剑选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人该有多好。
她是女孩子，而且再遇的时候，不再被执念所影响的女孩儿已经想开了，埃迪再气也不会想到把她打醒。
然而，如今的这个亚瑟是男人，虽说和他除了主从之外没有关系，埃迪也懒得分那么清楚，把留给阿尔托莉雅的关怀分了些许给亚瑟，想打，就直接打了。
看这小子傻愣愣又充满求知欲的表情，还算是没有白打。
“给我搞清楚啊，哪有那么多如果，就算换一个人，也不能做得比你——你们更好。”
埃迪难得有耐心，把以前对阿尔托莉雅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他从来都不想什么假设，幻想已经无法出现的另一条道路……好吧，只有那一次，他只想过一次，如果没有他的插手，耶底底亚过得会不会更好。
没什么可纠结的，亚瑟王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会胡思乱想那么多，纯属是因为她/他把亡国的责任全归到了自己身上，钻进了牛角尖。
对了，还有一件事，埃迪必须给这小子讲清楚。
“别的不说，要是真让我来，你的不列颠可能会灭亡得更快一些。”
他嘴上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越过了骑士呆愣的双眼，不知怎么就停留在了他的头顶——还在随风摇曳的那根呆毛上。
嗯，亚瑟小子和阿尔托莉雅最像的地方，一定就是这根呆毛了。
相像到埃迪莫名就想到了自己很早之前顺手扯过莉莉的呆毛，手感很不错，所以，让他现在也阴差阳错地抬起手，抱着探究这根呆毛是真是假的心，扯了一下。
原本耷拉着的呆毛冷不防被拉直了的亚瑟：“唔！”
跟面不改色（其实是坦坦荡荡，毫无愧疚之感）的御主对视两秒钟的亚瑟：“……”
不可能谴责御主，只是稍微有点脸红的亚瑟僵了僵，定神过后，决定仿若无事发生地把话题扯回来：“master，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还是不能理解。
不列颠，是因为他的失误，才会沉沦进本不应该席卷开来的战火之中。就像方才所想的那样，如果是身心皆无破绽的强大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让不列颠更早地毁灭呢。
这个疑问，只得来了埃迪略显古怪的一道视线。
他慢吞吞地松开了手，语气平静：“你太高估我了，亚瑟。”
先是一头雾水，随后，听到御主接下来更加平淡的话，亚瑟的神色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变化，眼里烙印进了不可置信的颜色。
埃迪只对他说：“我也当过国王，当得相当糟糕。同是亡国之君，跟至死也不放弃国家的你相比，主动把他们抛弃的我，就算被唾弃，被怨恨，也是应该的。”
在此之前，埃迪从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帕帕拉，埃德蒙知道他的身份，但他们一起旅行的那些日子，两人都像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仿佛埃迪早已经忘记了帕帕拉，也忘了自己就是圣书中记载的，只存在了短暂几十年的罪人之国的国王。
事实上他没忘，只是因为深知自己有多不负责任，帕帕拉也已经不复存在，才将过往埋藏于心。
而此时，埃迪是把这件事当做例子，心绪平静地一说。他自己尚且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旁人听在耳里，一个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一个则是兀地把心揪紧，只觉苦涩与疼痛涌到喉咙口，迟迟都不能沉下去。
哈利还在问，什么叫做亡国之君，埃迪叔叔和亚瑟叔叔是国王吗？就像舞台剧演的这种国王？却不知道，他的老师先还嫉妒得难以掩饰，此时便被不想回忆的某件事牵动了心弦，以至于满心痛苦。
“是……这样吗？抱歉，master，我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