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得不容易,苏叶看着他眼睫颤抖着,却迟迟没力气睁开眼来,她只好握着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声安抚:“阿晏,别急,不想醒,就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呢。”
被苏叶这样劝了一句,他好似真的就不着急了,安安静静地攒了一会儿力气才缓缓睁开眼来。
他被响动闹得心慌,扶着心口靠在苏叶肩头喘了半晌,才问她:“外头,是三哥吧。”
苏叶对云淮清有怨,只闷声不响地点点头。
云淮晏却没再追问,只同她说:“我这趟回来,还没出过平王府,我想出去走走。”
苏叶是有一点不乐意的。
她那时以为,他想出去走走,是不想错过云淮清这样重要的日子。可是既然人家从来不曾相邀,他又何必巴巴地凑热闹?她耐着性子劝他:“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再陪你出去。”
云淮晏固执摇头:“就今日吧,若是我等不到,我恐怕不能安心。”
他的这一句,苏叶当时是没有听明白的,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又在因为什么而不能安心,但只是因为他想要做,她便会无条件顺着他。
好在平王府外的禁军在黎立舟死后便已经撤走,云淮晏要出行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陆小勇与苏木同心协力,马车很快便套好了,锦瑟往车里铺了几层厚厚的褥子,还是不放心,拿汤婆子先暖过一遍,才让陆小勇去将云淮晏请出来。
上了车,苏叶扶着云淮晏靠在自己身上,将他身上的重重大氅裹紧了,又给他披上一层毯子。
马车里毕竟不比无竹居,没有暖烘烘的地龙,薄薄的一层木板哪里能抵挡寒风,她将手伸进去一抹,云淮晏手上果然是冰凉的。
“冷吗?”
云淮晏摇摇头:“没事,我们快走吧,早去早回。”
“去哪里?”
“宫门外,你以前等我的地方。”
平王府位于内城,从平王府到宫门之外倒是不远,但陆小勇在外间驾车只求平稳不敢过疾,这一路走也是费了些时间。
这一路,都是他们曾经牵着手一起走过的路。
往年每一回云淮晏回京都,都是要先进宫向父皇母后请安的,而后是大大小小的宴会,最后才能轮到苏叶。苏叶从来不闹,乖乖巧巧地站在宫门外第九棵梧桐树下等他,一等便是两三个时辰,有几回他宫中出来时,她冻得脸都白了。
云淮晏忽然想起每回被她带来的那匹通体雪白的小母马,同苏叶说:“你别总待在我身边,回去后有空也去溜溜踏雪,否则她可要忘了你这个主人了。”
苏叶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它跟穿云恩爱有加,没空理我。”
“你竟然连马驹的心思都懂。”云淮晏轻笑着逗她。
她趾高气扬昂起头:“我说它没空,它便是没空。”
从东城的羊杂汤,聊到西城的阳春面,两个自小便在一处长大的人,总有太多记忆重叠,离别面前总有太多往事要追,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能聊尽。
这还未算上他们之间的爱恨痴缠情意绵绵。
马车停在宫门外第九棵梧桐树下时,他们仍在愉快地聊着。
只是在马车堪堪停稳的一瞬,苏叶看见云淮晏眉头微蹙,呼吸一窒,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又飞快被他藏匿起来。
她没问他,即使问再多遍也无济于事,他的病痛,她既无力为他缓解,也无法替他承受。
这样想着,苏叶眼中又盈盈蓄起眼泪,一颗一颗落到云淮晏肩头。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云淮晏抬手给她擦眼泪,“你……”
他开口只吐出了一个字,便感觉胸口的腥气翻了上来,他不敢再说话,抿紧了唇,装作不经意地抬手飞快拭去刚刚溢出唇角的一点血色,抿着唇含笑揉揉苏叶的头发。
他的伪装一向周全,苏叶含着眼泪抬起头,看见的便只有他如沐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这样相拥了片刻,前面不远处便传来开宫门的声音。
云淮晏松开苏叶,将马车上的帘子打开,示意苏叶注意听。
从宫门里走出来的人是福海,穿了一身齐整的礼服,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诏书缓缓展开。
福海高声诵读诏书,尖利的嗓音从宫门处传来:“……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嫡子云淮清,守规知理,禀赋仁慈,宽和礼贤,体察民隐,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苏叶以为他赶来这里便是为了听这一道旨意,在听见福海读到立云淮清为皇太子后,就开始缠着他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