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无星夜,仿佛积蓄着一股疾亟待发的力量,我隔着飞絮般绵绵风,望着老宅里孤身乱舞的人。
大爷埋头低嚎:“那头狼就在眼前,你为何不杀,那头狼露出獠牙,你为何不杀,曼珠沙华啊……曼珠沙华啊……帝王业,难养美人花……啊美人花……”
看着他疯癫的模样,春儿不敢上前,不知何时徐娘也来了,三个姊妹搀扶着徐娘,徐娘以扇掩面,低低地抽泣。车夫上前两步,却被大爷一巴掌挥倒,吧嗒一声,扇子掉了,徐娘仰着头,泪水斑驳:“业孽啊。”
车夫说:“大爷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帝王业难养……美人花,我的曼珠沙华啊,”他裂大了嘴,露出森森白牙,“冥界三途河,忘川彼岸边,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相死1……饿狼食花,在饿狼腹中,花见了那叶。”
曼珠沙华,我曾在青南的书册上见过,妖花边配了《佛经》上的一段话:“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迈步上前,大爷不说话了,他盯着我,继而裂开嘴笑:“曼珠沙华……”
我微微蹙眉,轻声问:“谁是曼珠沙华?”
大爷不回答,只是盯着我傻乐。
我微微一笑:“你瞧瞧你,一身的脏,脚底板全是泥巴,你走了很远的路吧,你从哪里来的呢,你来的地方,盛开着曼珠沙华么?”
大爷陷入了迷惘,歪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我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看徐娘的神色,他如何疯的,大概她也不知道。
我悄悄掏出一点迷魂香点上,徐徐香薰蛛丝般缠住了大爷赤红的面颊,他渐渐地倒下,车夫见状,立马跑过去,背着大爷进了屋。
徐娘瞥了我一眼,竟什么都没有说,哀哀地叹了声气便不胜疲倦回去歇息了。
黑云浮上天幕,遮住了白色月牙儿,夜静了,又没全静,打更的敲打着梆子,声声入耳,我躺在床上,眼见着一团黑色的物什翻墙而入,我有了警觉,往旁边一看,紫蝶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轻微的开门声,我猛地翻身下床,紫蝶却快我一步,手拧在那人的喉咙上,我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巾,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紫蝶怒道:“原陆,三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原陆嘿嘿一笑:“采花。”见紫蝶下手真用上了力道,原陆赶忙求饶,“大人手下留情——我有军务禀报!”
紫蝶哼了一声,一脚把原陆踹在地上。原陆揉了揉胸口,又揉了揉喉咙,嘟囔了一嘴,想来不是什么好话,紫蝶充耳不闻,披了件外袍,眉目冷然。
对原陆,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想来是还记着仇呢。
我说:“怎么样,兄弟们都进城了么?”
提起这个,原陆正色道:“我正是要来禀告此事,怀盛王果真是老奸巨猾,流民四起,怀盛王为保荆州安虞,竟是顺水推舟把流民潮引向了中州。不光如此,三百兄弟将近一半被抓了起来,关进荆州狱,含雪前去打探,倒是并未用刑。”
“请将军示下!”
我默声取出一方黑匣,刀尖撬开锁,露出里面宗宗卷轴。
紫蝶陡然把匣子扣上,美目微瞪:“你要干什么!”
“朝廷孤立无援,肱骨之臣不肯相助,寒门子弟无心相助,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皇帝病重驾崩,金龙台太子被囚,城楼下太后身陨,紧接着承旻便自立为王割据一方,”我一点点,掰开紫蝶的手,慢慢地吐出真相,“天下人疑心当今圣上名不正言不顺,就像天下人疑心我阿爹邱若云勾结外贼一般,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只是旦夕间的事儿,白纸泼墨,墨会渗透,光凭洗——是绝对洗不净的。”
紫蝶幽幽复语:“绝对……洗不净。”
我叹声说:“雷雨夜,该见光了。”
曾经我是九王的一枚弃子,如今我是一枚弑主的反棋。九王做鬼也不会想到,世界上叫章步高的人,为了和我达成交易,居然找全了我身为雷雨的所有罪证。
紫蝶紧握住我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说:“你这般坦荡,却叫殿下如何自处?身份暴露后,在世人的眼中,你便与谋害忠臣的怀盛王是一丘之貉,大晉的王宫再也容不下你邱家阿沐,你该如何,殿下该如何!”
“我来荆州,就没想活。”
紫蝶彻底说不出话来,紫蝶动手想要抢走我的匣子,对于她这种孩子气的作为,我无奈又悲哀,争抢之中,黑匣摔在了地上,匣子碎出一道裂纹,雪白的卷宗哗啦啦洒落,原陆拾起一卷,恍然大悟,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