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枫接着说:“我外婆跟我妈妈和那个年代的女性一样,思想都很保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过得好了是命,过得不好也是命,她们为了吃饱饭,在巷子里开了个炒粉摊子,从早守到晚,挣来的那点钱除了家用还得供我爸抽烟和打牌。”
“我那时候想买裙子,没人给钱,于是就自己挣钱,每天放了学就跟着一个混社会的大姐大练摊,卖盗版光碟,还卖从广东趸来的衣服,高中上的稀松二五眼,你瞿阿姨学习很好,要不是有她每天帮我写作业,我大概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手。”
瞿美珍一边缝扣子,一边慢悠悠地说:“学习好有什么用啊,一样上不了大学。”
她抬起眼看向苏酥,笑着说:“你婆婆那时候倒卖衣服挣了点钱,财大气粗地要供我上大学。”
林小枫笑着回头看向她,“你就是脸皮太薄了,花我点钱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以后还我。”
瞿美珍笑着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你那是供我一个人吗?你那是供我一家子。”
这时店门被人推开,一个女人拎着一兜青菜走了进来。
“美珍,我旗袍改好了吗?”
女人把青菜放在门边,走进来时一眼瞥见林小枫,惊喜得忘了迈步。
“你是林小枫?”
她眼睛睁得滚圆,声音提高了八度。
林小枫点点头,“你好啊,来取旗袍?”
女人忙点点头,兴奋地说,“我老喜欢看你演电视剧了,你看我这头发,就是罩着你的样子烫的。
林小枫笑着说:“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啊。”
女人指着墙上林小枫的照片说:“我们都以为美珍墙上这些照片是盗版的,你们真的是朋友啊?”
林小枫点点头,“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女人看向瞿美珍的目光充满了艳羡。
送走顾客,瞿美珍拿了软尺来给林小枫量身,边量边说:“这个登山教练有那么好吗?值得你再穿一次婚纱?”
林小枫抬起胳膊让她量胸围,笑盈盈地说:“心眼儿好,体力好,还很喜欢我。”
瞿美珍:“没出息,多大岁数了,说起男人来还跟小孩见到糖一样。”
苏酥心里打了个突,这么直眉楞眼的交心话,她大概只能对柳昆池才能说得出口,看得出林小枫和瞿美珍关系是真好。
林小枫果然没生气,浑不在意地反唇相讥:“岁数大怎么了,岁数大就不配谈恋爱了吗?”
瞿美珍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像我们这年龄,经不住再错一次了。”
林小枫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这个年龄只配经得住得过且过,凑合过,过一天算一天吗?”
瞿美珍一时无语。
林小枫:“二十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欢欢喜喜奔着结婚去了,得到的都是祝福,五十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欢欢喜喜奔着结婚去,得到的却多是奚落。美珍啊,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因为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而有所不同吗?你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现实更稳重,可那团兴致勃勃的开心还是一样的啊,人这一辈子,就算明天死,今天也不能放弃让自己开心的事啊。”
瞿美珍凉凉地说:“谁能看得到你怎么想呢,大多数人只会觉得你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
林小枫:“这是社会对年龄的偏见,说到底还是觉得女人老了就和美好这样的字眼完全不搭边,所以什么都不配,大概只配围着孩子转完围着孙子转,晚上跳个广场舞,回家看两集家庭剧吧。”
瞿美珍把量好的尺寸记在小本子上,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大多数人的情况啊,有几个上了年纪还能跟美好扯上边的,你以为都是你吗?”
林小枫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到年龄这个东西,你们有谁认真想过年龄这个东西呢?”
瞿美珍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是乱七八糟的书读多了,都快成哲学家了。”
林小枫的话却问在了苏酥的心坎上,苏酥忍不住说:“我很怕变老,一想到有天会老得跟荷尔蒙没半点关系,我就会觉得茫然,想象不出没有了女人的魅力,我的自信该从哪里来。”
林小枫:“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荷尔蒙一定会没有的,但魅力这个东西,也不是完全靠荷尔蒙。女人都恨年龄,可你们不觉得,年龄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坏东西吗?是我们没和它相处好,曲解了它对我们的用意。”
苏酥觉得这话有点意思,微微睁大了眼睛等待下文。
林小枫努力组织语言,她其实也是灵感一动突然想到这些话的。
“你们想想,我们是个孩子的时候,年龄给我们无忧无虑的好,少女时代,年龄给我们青春的好,三十岁是初有女人味的好,四十岁是风情万种的好,五十岁风韵犹存的好,即使荷尔蒙逐渐消失,大半辈子的人生走过来,我们脑子里不应该是满满当当的智慧吗?身上不应该是年轻女人积淀不下来的气质吗?对人生不该有个越来越通透的认知吗?为什么我们就跟美好不沾边了,年龄从来没有要让我们变得不好,是很多人自己放弃了,跟着生活泥沙俱下沉到淤泥里,可总有些人会继续奋力往前流,越流越清澈,到死都是个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