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中间传来灼烫感,红色蝴蝶纹身似要挣脱束缚,屡试屡败。
草地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实质感,她回过头,没看到脚印, 黑色蝴蝶带着她来到空地,光秃秃的, 中间矗立的一块墓碑格外显眼。
会是……谁的墓?
她大步流星地跑近,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刻的名字,脚下突然裂开缝隙, 一道白光将她吸了进去, 从高空失重跌坠,她猛地惊醒, 撞入一双饱含着关切的眼睛。
叶相思担忧地蹲在沙发前, 轻声问道:“迦迦, 做噩梦了?还好吗?”
孟回坐直身体,意识缓慢回归,她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梦境画面支离破碎,钝刀似地割着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没事。”
“面煮好了,快来吃吧。”
孟回先喝了半杯温水,坐到饭桌边,粗瓷碗盛装着面条,上面铺了个金黄的煎蛋,撒着青绿的葱花,热腾腾,香喷喷,她吃了两口,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怎么不吃了?”叶相思看她不再动筷,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孟回喉咙被泪意哽住了,她摇摇头,缓了几秒后:“十八岁那年的生日,我在柏林皇后饭店吃的长寿面,是您做的?”
叶相思整个人愣住了。
当年孟岸远把女儿从她身边带走,并未狠心切断她们的联系,他在两人共有的账号设了私密相册,上传女儿的照片,密码是0909。
所以这些年,叶相思从未错过女儿各个阶段的成长。
他们都很有分寸,一个上传照片,一个查看保存,不曾有过额外的交流。
直到女儿成年生日前夕,孟岸远联系上她,问她要不要一起给女儿庆生。
叶相思心动了,跟丈夫商量后,她跟着孟岸远来到柏林,在饭店后厨,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藏在屏风后面,看着女儿和爸爸有说有笑,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地把面条吃完。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足,不可否认,也夹杂着苦涩和心酸。
她欠女儿的,太多太多了。
老旧的钟沉闷地敲了下,七点半了,叶相思从沉思中回过神:“……是。”
其实,孟回早就猜到了,只是当时不愿相信,这算什么呢?一边不要她,不闻不问,时隔多年后又出现,还躲躲藏藏,迟来的补偿,她一点都不稀罕。
可她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将那碗面吃得连汤汁都不剩。
孟回握紧了木筷:“为什么?”
叶相思心口揪疼,哽咽道:“迦迦,是……”她把直冲唇边的“妈妈”咽了回去,“是我对不起你。”
孟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她的脸,岁月并没有钟爱厚待她,眼角叠着的鱼尾纹,不复往日清亮的眸子,鬓间掺杂的银丝,霜雪般刺眼,曾经她也是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在最好年纪遇见了喜欢的男人,一见钟情,享尽爱情的甜蜜,和他孕育了爱的结晶,可惜天不遂人愿,命运随手写下的一笔,波折重重,他们在人海中失散,再次重逢已物非人非。
爸爸说,那给妹妹做心脏手术的200万是她跟他借的,每个月他银行卡都会收到一笔还款,数额不等,但从未间断,她答应让她跟他回孟家,更多的是不忍心看到他后半辈子孤独无依。
因为他告诉她,此生不会再娶,只会有这么一个血缘相系的女儿。
换位思考,在那种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孟回莫名笃定,自己不会做得比她更好。
她分明有那么多的苦衷,可从来不说,独自默默承受着,为什么不说呢?!
沉默横亘在中间,孟回被深深的无力感攫获,感觉一颗心就如同久旱的田野,地表失水龟裂,寸草不生,那些水分全部聚集到了眼眶,化作热泪,一滴滴地掉进碗里,砸出一圈圈涟漪。
叶相思顿时慌了,伸出双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又僵硬地收了回来,颤抖着声音再次道歉:“迦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孟回侧过头,收不住的泪,在脸上淌成了两条小河,视野中的人面容模糊,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尽全力抱上去,像个孩子一样,在妈妈怀里哭出了所有的委屈。
不仅是过去十八年堆积的,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以及她和沈寂的分手,痛彻心扉,重重大山般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此刻才以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叶相思全身紧绷,先是难以置信,顷刻间潸然泪下,接着慢慢地回抱住她,胸前的布料湿润了大片,温热的液体渗透进皮肤,一路烫到了心口,将残缺的那处,一点点地填补回圆满。
屋外明月高悬,星星静静地点缀着,虫儿欢快歌唱,桌上还剩大半的面条糊掉了,汤汁冷却,孟回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哭着,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叶相思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在她后背一下下地轻抚:“回回,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