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狈躺在水泊里的样子,他红着脸侧过头的样子,他被火光映亮的脸,他拔剑出鞘时凌厉的眼神……
从凡界临川城到水月城,从修仙界青桐镇到凤鸣山……
从山门下那条铺着碎石的小径,到长醉峰里散发着醇香的酒池……
从云海之上震撼升起的皓日,到剑宗竹林里零碎温柔的月光……
每一幕每一幕都是他的回忆,他和纪珩的回忆,甚至有一些他忘记了的、遗漏了的、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亦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纪珩的记忆。
纪珩弄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把记忆给他,然后推到自己身边,他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彻底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风且吟又气又怒,最后统统化作无奈。索性纪珩说过等他一年,再过几个月,要是他还不回来,他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人找回来!
现在,得先解毒。
好在半个月后裴钰把董先生请来了,不然要风且吟每天看着自己的肉身乐呵呵地跟个傻子一样吃毒药,恐怕会受不了直接自爆。偏偏他这肉身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有点混沌,半点看不出少了一半魂魄。
好在就算少了一半魂魄,毕竟也还是他自己,听了董先生的话就乖乖把丹药吃了,没过多久,风且吟就感觉到自己终于又能掌控肉体了。
然而一回到肉身内,他才感觉到大事不妙。原先他虽然受伤严重,身体虚弱无法动用灵力,但好歹在温养慢慢恢复了些,然而现在,他本就受损的丹田就跟破了个大窟窿似的一直往外漏灵力,而原先只有一两条裂纹的金丹如今被一根根黑色的丝线紧紧缠着,那些丝线还在一点点地顺着裂缝往金丹内挤,几乎将整个金丹扯成两半。
风且吟面色沉重到极点,心尖一阵阵发凉,他的金丹,已经废了……
下午时,冷清的长醉峰一下子涌进了一大片人,掌门和诸位长老连同许多和风且吟关系亲近的同门都来了。
董敬之给风且吟看了看,又开了方子让人找到材料后,立刻找了间屋子炼丹去了。
董敬之走后,掌门带着几位长老进来,众人又是为风且吟检查了一遍,之后由掌门动手,用灵力为风且吟强行驱除部分毒素。
几位长老就站在屋子里看着,见那毒素呈紫黑色,墨汁一般从风且吟的指尖处往下淌,落地后甚至化作黑烟,阴毒地想要继续往风且吟身体里钻。
掌门沉着脸将那道黑烟击得粉碎,转头对上风且吟时立即露出了笑容,“你放心,这些日子为师每日都过来为你驱除毒素,配合董敬之的丹药,再过不久你就能痊愈。”
风且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掌门和各位长老离开之后,同风且吟较为亲近的同门立刻涌了进来。
冲在最前头的是裴羽衣,她一进门就扑了过来,趴在风且吟床头哀哀哭泣,依旧是裴羽衣式的哭相,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风且吟有些好笑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哭什么,你师兄我还没死呢!掌门不是说了过阵子把毒驱干净了就能好了?”
裴羽衣摇摇头,而后把连心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恨声道:“那个恶毒的女人勾引大师兄进了宗门,下毒害你,我恨不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结果受审后掌刑堂的玉元师叔竟然只判她终生监禁地牢!太不公平了!”
风且吟道:“我真的抢了她姐姐的救命灵药?”
裴羽衣呆住了,没敢说。
裴清站在一旁,哽咽着点了点头,“掌门测过了,她说的都是真的。玉元师叔说咱们宗门不是灵宗,以势欺人的事不能做。他说风师兄确实夺宝害人,念在是无心之过且是为了救小师妹的份上不予追究,连心为姐报仇讨回公道没有错,却用错了法子,以阴谋伎俩为害宗门弟子,犯了宗门大忌,两相抵消之下,虽免了她的死罪,却判她终生监禁于地牢。”
裴羽衣哭着道:“吃了灵药的是我,要害她也该来害我啊!关风师兄什么事,风师兄只是为了救我……”
风且吟捂着脑袋痛苦地叫了一声,一屋子的人都紧张了起来,裴羽衣吓得连哭都不敢了,捂着嘴打嗝。
风且吟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道:“我实在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裴清等人立刻退了出去,裴羽衣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风且吟几眼,到底不敢打扰他,也跟着出去了。
一时之间,刚刚还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立刻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裴钰一人。
他看着风且吟的目光满是愧疚和后悔,连开口的声音都沙哑粗粝得像是风干的老树皮在石块上缓缓磨动,“风师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