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很快地从他眼眶中掉下来,他捂住嘴巴,又哭又笑:“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为什么……朋友就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他豁出性命去履行自己的诺言……真是个傻子,大傻子……”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红药看着他,心酸无比,忍不住也滚了眼泪下来。
简陋破旧的马车辘辘而去,逐渐钻入小树林中,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了小树林的尽头。
扬州城破,庐州城破,泗州城破,江陵城破……章武二十七年三月到四月,南越三路大军连克十二座城池,东路中路顺利在泗州会师,后合成一股攻破徐州,西路往东北而上,攻破襄阳。
到六月底,东中路包围应天,西路北上,与西祗军队汇合,自西北朝着大祈京都奔袭而去。
京都城的百姓纷纷收拾东西逃难,整个繁华的京都城好似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原先的王公贵族亦树倒猢狲散,纷纷各自逃命去。宫里头乱作一团,早就开始有内侍和宫女偷偷往外逃,越到后来,便逃得越明目张胆——即便京郊防卫司还有五千兵马,但那能顶什么用?歼灭他们,南越和西祗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慕仙宜穿着太子玄服,独自一个人坐在懿清殿里,看着越发冷清寂寥的大殿,歪着脑袋想事情。
这模样,好像是三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金城公主,坐在院子里看云似的。
但其实他正在做一个巨大的决定。
他现在也已经作出决定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细心地拍拍衣裳上沾了的灰尘,一步一步走到殿外,面上好似很轻松似的,对着台阶底下跪着的一群老臣说:
“降了吧。”
群臣惊愕,有人开始哭天骂地,有人甚至开始骂他软弱无能不知羞耻。
慕仙宜的脸上仍然很云淡风轻似的,唇角还含着一丝丝笑意,他望着这院子里,桂树开了花,黄橙橙的,清香扑鼻,芭蕉绿着,还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已经开了花,粉色的好像一把把轻纱做的小扇子,隐藏在密密的绿叶间。他记得,他小时候,父皇曾指着这棵合欢树跟他说过,这是他皇祖父亲手为他皇祖母栽下的,是表示夫妻情深的意思。
彼时他还不懂,为什么栽树就是表示情深呢?
如今想来,的确如此,人人都有死的时候,尸骨亦会腐烂成泥,可这棵树呢?依旧年年花开花落。不知有多少人仰望过它,歆羡过一位君王对一个女子的深情。
希望南越人进来的时候,不要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树。
慕仙宜想着,不去管那里詈骂嚎哭的臣子们,缓缓走向了他父皇的寝宫。
寝宫里阴冷得让人错以为已经入冬了,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也很少有人来打扫,便成这样了。多宝架上,书架上,都落满了灰。
就像大祈江山,也落满了灰。
慕仙宜走到角落里,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一身黑色太子吉服,戴着金冠,姣好俊秀的面上好似无风的水面一样平静。
他很满意似的,又走向西边暖阁,那里,是一条垂落下来的,空荡荡的白绫。
他走过去,亲自将八宝圆凳搬过来放在白绫下,伸手抓住白绫,一抬脚,正要踩上凳子,忽听外头一声开门的声音,一个焦急的女子在那里惨叫:
“仙宜!仙宜!”
随即,慌慌张张冲进来的,是他的母妃宸妃和八皇弟慕景珩。
第一百六十四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宸妃一把将他从凳子上拉了下来,慕仙宜没站稳,一下摔在了地上。
“仙宜你做什么!”宸妃柳眉倒竖,满脸恼怒。“你准备赴死,一了百了,想过我的感受吗?”
慕仙宜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面色波澜不兴地坐在地上:“那怎么办,不死,等着去投降吗?”
慕景珩很心疼地叫了他一声:“三哥!”
“我不会降的,不会的……”慕仙宜心酸不已,抬起头来,望着宸妃,“母妃,我也不想走到这般田地的,我试过,试着抗拒南越北上,可是呢?除了无谓的牺牲,除了让百姓生灵涂炭之外,有任何作用吗?!”
“反正最后总要被占领的,不如就降了,少一点流血牺牲,少了一些百姓受苦受难……”他说到这里,眼中又迸发出光芒来,看向宸妃和慕景珩,“可我是大祈的太子,我代表的是大祈!百姓可降,官员可降,我不能降啊!我若是降了,如何去面对大祈的列祖列宗,如何去九泉之下见父皇!”
“不投降,你便要去死吗?”宸妃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到长长的指甲几乎揉折,她那双杏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为什么不走,离开这里,你走了,总有一日能卷土重来,可你死了,大祈还有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