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苏红药伸手紧紧捏住窗框上的木头,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还有几分狠戾,“如此,我倒宁愿他死了……”
“红姐……”慕仙宜制止了她,苏红药见状,心中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又恨其不争的模样道:
“都这样了,你心中还有他吗?”
慕仙宜自嘲地笑了笑:“红姐,若是感情能说斩断便斩断,我便也是他那样的人了。”
苏红药便无奈地说:“可是……”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慕仙宜,伸手去摸戴在他手上拿沉甸甸的、冰冷的镣铐,沉声道,“于你而言,人生,也太苦了吧……”
慕仙宜却仍是笑,笑容中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超脱:“红姐,众生皆苦,不唯独我一人,我父皇说过,人世间,生死和情爱强求不得,可我觉得,除了这两样,得意与失意,也强求不得。”
他说着,缓缓抬起头,望向外边绿意甚浓的院子,极目远望:“我也曾想过,为何这样的苦要降落在我的头上,如果当初怎样怎样就好了……”他转过头来,凄凄地笑了,“可若总是想着如果当初,人就永远不可能面对现实。人生在世,便犹如行走于荆棘之中,动辄得咎,也没什么苦不苦的,活着罢了。”
苏红药万万料不到他想得如此透彻,却仍是为他不平:“可是,可是你这样的人,却遭受如此对待,命运也太过不公了!”
慕仙宜一下笑了:“我若不是大祈太子,而是庶民,也许今日该发愁的是连年的苛捐杂税,是小儿的疾疫,是明年的春耕……我是大祈的太子,就该受这样的亡国之辱,没有凌雪棠,这样的屈辱也该受着。”
他伸手握住苏红药的手,宽慰她道:“红姐,你不要可怜我,也不要为我鸣不平,你就该走得远远的,以免我连累了你。”
苏红药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起来:“我如何能不管你呢?”
“你若像雁关和我母妃他们那样,为了我而死,我反而心中难受悲恸、愧疚难安,不如你好好活着,去找个没有是非的地方,平安喜乐,我心里头反倒高兴,即便是死了,也死得瞑目了。”
这是他如今才明白的道理,可悲哀的是,是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了他死去,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苏红药眼睛一闭,滚下泪来,执着他的手,低低地哭起来。
慕仙宜没有说话,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把额头贴到自己的手上,有湿热的眼泪打湿他的手心。
“仙宜,前太子已经逃到东北去了,据说在联络旧部拥兵自立。”苏红药突然低低地说。
慕仙宜一怔,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周围守着的那些侍卫没有注意他们,便稍稍松了口气,也跟着低低道:“那就好,他若在,南贼也不会放过他的。”
“可我怕……他为了自己的命,为了保全荣华富贵,会偏安一隅,不会再收复国土了……”苏红药这样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南宋皇帝赵构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执意不肯抗金,重用主和派,如今慕景珞若自立为王,偏安一隅,未必不会效仿他,只求得自己的平安富贵便好,哪管南越铁蹄之下的故国和故国百姓,更何况会威胁到他地位的太子慕仙宜呢?
慕仙宜却低低地说:“即便他不再回来,偏安一隅,平安到老,我也不怨他,他好好活着便罢了,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苏红药缓缓抬起头来,有些怔怔地看他。
眼前的人,就像一块美玉,在流水的冲刷和风沙的侵蚀,似乎并没有令他露出一丝裂痕,反而却被打磨得越加通透了,只是这般的雕琢,实在是太苦了些。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知君何事泪纵横
等苏红药走后,凌雪棠又来了,告知他,苏家要他为苏雨白披麻戴孝,才肯放过楼毓章的尸骨。
慕仙宜低了头,凄凄地笑了一下,只说,好。
他也没什么可为毓章做的,在他死后,为他保全颜面,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
凌雪棠望向他,彼时已然是靠近黄昏时刻,太阳没那么刺眼了,从半合的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微光斜斜落在他的脸上,在他脸上照出半面亮半面暗的效果,那双眼睛更像春日里的水田,水光倏忽一亮,就被风吹得波光粼粼了。
他说:“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慕仙宜猛然抬起头来。
“慕景元意欲刺杀我父皇,被当场击毙。”凌雪棠说完,双眸望着他,等他的反应。
慕仙宜果然脸上掠过一阵惊诧:“慕景元吗?不是……慕景盛?”
“是慕景元。”凌雪棠再次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