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他真怕自己撑不到那一日了。
是日,他又被人唤醒了。
床前站着的,却是江含微。
他记得自己许久没有见江含微了,便很高兴,努力撑起身子坐起来,沙哑着喉咙问他:“我不是在做梦吧?含微,你怎么来了?”
江含微蹲下来,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锦衣,与以前那个总是爱穿鲜艳衣物的他似有不同,连眼中那总是温柔多情的笑意也没有了,只有阴云绵绵,他说:
“仙宜,是我,我们许久不见了。”
说着,去执慕仙宜的手。
慕仙宜愣了愣,想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仙宜,我家财散尽,如今只有孑然一身了。”
“你的家人呢?”慕仙宜疑惑地问道。
“都去东北避难了。”江含微说着,目光注视着他。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外面披着一件浅红色的斗篷,乌发尽数散落在背上腰间,白皙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一朵残损的白牡丹。
“你怎么不走?”慕仙宜那浅色的嘴唇翕动。
“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在这。”江含微说着,缓缓笑了,眉目间染上深情,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抱歉,我之前一直很忙,没有时间来看你,也不方便来看你,如今过几日你便要嫁给宇文烨,我就来见你一面……”
慕仙宜见他这表情,眼圈微红,唇角却绽放一朵笑靥:“含微,你好好活着,不要等我,去找个爱你的人,活下去。”
他想起死去的李雁关,楼毓章,楼毓行,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妃,便总会觉得活着就好,自己身边的人,活着就很好,哪怕投降了南越,也不要紧,千万不要为了自己去送死就好。
江含微笑了一下,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慕仙宜:“我从前以为财可通神,天底下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后来遇到你,发现并非如此;从前还认为对于我而言,钱是最重要的东西,后来遇到你,才发现也并非如此。”
“世间扰扰红尘,万物皆可放下,唯有爱憎会,最难放下。”江含微看着他,目光柔和深情,如春光拂面,只是他的语气如此苦涩,老僧对枯木一般,“仙宜,我心里真的很苦,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不是为了解我自己的苦,你永远不会属于我,我是知道的,日后你也不要怨我,要理解我的心情。”
慕仙宜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含微又笑了笑,像是自嘲自己话多:“算啦,我那多愁善感的毛病又来啦!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你回去小心。”慕仙宜也不多问。
“再见。”
目送江含微出去,慕仙宜微微落下眼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十月七日、八日这些天,又下雨了。
北直隶都府很少有雨水这么多的年份,连百姓也不能适应这样的天气。
慕仙宜的病越来越严重,身子越来越差,几是病入膏肓了。
凌雪棠把苏红药叫来,质问她,为什么慕仙宜的病越治越严重?
苏红药看着他阴戾的脸,冷笑一声:“我是大夫,不是神仙,他本来因为亡国作阶下囚就心情抑郁,很容易染病,更何况你们这样逼迫他——他还算好的,若是寻常人,早就不疯即死,你以为呢?”
外面雨声大作,几乎淹没了室内的人声,说话也要提高声音。
凌雪棠看了一眼窗外,表情一点一点收了阴戾,似乎柔和起来,叫了她一声:“红药——”
“你别这样叫我!”苏红药无动于衷,甚至脸上的愤怒更甚,“你已经不是凌雪棠了,你是宇文烨!亏你还知道养育之恩,送了银子去给凌老看病,若不是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我连话都不想跟你讲!”
凌雪棠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蹙起眉来,压低了声音:“红药,你听我说……”
“殿下,汝阳王到访!”外面响起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凌雪棠的话。
苏红药的表情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你不必多说,我会尽量医治仙宜——我比你更不想他死!”
说着,拎着药箱,出门,一头扎进雨帘中。
凌雪棠望着她,目光逐渐沉重起来,黑眸中映着雨帘,幽深难辨。
“来人!”他出声。
“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所有御医都请来,让他们给慕仙宜看病,叫他们就住在西苑,慕仙宜的病一日不好,一日不准回去!”
“是!”
阮佛熙知道慕仙宜病得厉害了,便来看他。
彼时慕仙宜正好醒着再喝药,两人便装作仍是不合的模样寒暄了几句。
然后阮佛熙命令众人,都给我下去,远远地滚开,我有事要吩咐慕仙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