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蜡烛后,拿起床下的木盆子,装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出去了。
人一走,蒋州那床上被蒋州用衣服挡住的起伏不平的被子忽然抖了抖。接着在重重衣物掩盖之下的枕头位置,一个头冒出了被子的遮盖。
那个人悄悄的转过来,看向蒋州,嘴里小声的说着,“蒋同志,咋办呀”。
蒋州看过去一眼,那人就缩了一下头,不再说话了,只是一直看着蒋州。
蒋州忽然走近床边,他弯腰靠近躲在被子里的人,嘴唇呼出的热气喷在汉子的耳廓上,为了不被外面的张超超听见,他嗓子紧紧缩合,声音压得低低的,“裤子穿好”。
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却又有了什么不一样,总觉得冷淡里面有什么吸引心口发麻的东西。
汉子耳朵痒得不行,强忍着等蒋州离开,再用手揉揉。
结果蒋州迟迟没有起身,汉子疑惑的看向蒋州,却正对上蒋州那双在模糊烛火光亮中,暗漆漆的双目。
像是他小时候见到的村里老木匠雕的菩萨爷。
那双庄重严肃刻板得不像活人的眼眸。凌厉的线条围合在一起,锋利的能割人心肠。中间嵌了个涂满黑漆的珠子,没有生气的。
一时竟吓得汉子连耳朵上的痒都忘了。那种眼神,看起来又那么淡一层雾,风一吹就不见了。
就是这副表情,这种眼神的蒋同志。让汉子可以凭直觉摸到,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就像面前的俊脸只是一个空壳,蒋同志随时会消失。
每当看见这样的蒋同志,汉子就会通然觉得蒋同志和他隔了好远的路啊。他走也走不到尽头的远。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突然难以忍受的渴望,要是能和蒋同志近一些就好了。
腰间传来的触感,让他从那阵懵懂的可怕里醒悟过来,那是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未知的恐惧,是模糊的,不能言明的也无法说清楚的。
他不懂,那是对于世界没有欲望的人生的眼睛。
汉子害怕了是藏不住的,蒋州看见了,他并不在意,见人呆着不动,干脆自己上手,伸进被子里,几下把裤子给人拉好就收回了手。
汉子反应过来,脑子不够用,住的东西就少,那些害怕,一下就扔到脑后去了。
他害羞的暼着蒋州,结结巴巴感谢,“谢谢,谢谢蒋同志”。
蒋州是除了大奶奶之外第二个给他穿裤子的人,他心里热乎乎的,殊不知蒋州只不过是看他不动,懒得再说话。
张超超回来时,蒋州的床上就多了个快要融进黑暗的黑汉子,他脚步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若无其事的到自己的床边。
但是心底非常困惑,他在外面屋檐下大水缸边洗漱,离门不远啊,这黑汉子是啥时候进来的,他咋啥都不知道啊。
再说,高挑个儿那么个性子,之前是黑汉子重伤,才让他睡自己的床,这么这会儿还坐上了,而且这又是发生了啥事儿。
而且这汉子下午不刚走么,咋又来了,啧啧啧,张超超忍不住心底啧啧有声,金疙瘩的世界我不懂,睡觉,睡觉,明天起早还得去地里扳玉米。
汉子把个头深深低着,屏声静气的坐在床头,生怕被进来的张超超发现。他能感觉到张超超看向他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他紧握着手,手心的汗濡湿了手中抓着的床单。
床上堆满了衣服和被子,杂乱的只有床头可坐,蒋州在另一边床头坐着,手里捧着本没有封壳的书在看。
直到张超超拉被躺下,随着呼吸打出规律的呼噜,汉子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他握紧手渐渐松开,才发现刚刚太紧张了,手抓得太紧,现在一时回不过劲来,竟然伸不开手。
他一挣,那股动不了的劲儿,就变得像抽筋了似的,难受得他嘴里连连吸气。
一边靠在他旁边床头上,聚精贯神的蒋州,罕见的被这痛苦的吸气声打断。
蒋州看书是听不见其他声音的,他的精力是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对于其他的声音通常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左耳进右耳出,就是这样嘛。
自来到这里,张超超对于蒋州这种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是领会的最透彻的。
汉子怕打扰到蒋州看书,即便那种抽筋伸不开的感觉十分痛苦,也始终压抑着自己的吸气声。
突然,一双冰凉凉的手握住他的手拉了过去。
蒋州看着那在蜷缩着的,呈现不正常硬度的手背上,凸出暴起的粗长青筋。
他细长手指把那双饱经苦难的大手连着小臂一块拉直。接着,他在那大手的腕部按了几个地方,然后再握着那手的腕子甩几下。
顿时,汉子手上那股抽筋疼痛的感觉,就好了不少。疼痛消失,捏着他大手的凉凉温度就要离开,汉子心里生出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