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 人来人往。
马车缓缓前行, 晏昀正闭目养神,听到车外的嘈杂声后, 浅笑着睁开眼, 然后侧身掀起帘子, 漫不经心的看了看。
这座城, 晏昀很熟悉。
三百年前他在这座城里救下了少年阿渊。
彼时正值寒冬,晏昀在人间闲逛,正好来到当初的天子脚下。他记得那年的临安很是繁华, 即便长街上的雪铺了厚厚一层,也挡不住街道两侧酒楼食肆的热闹烟火气。
晏昀经常悄无声息的坐在最高的房顶上, 不俱这人间冷意,悠闲的一边喝着酒, 一边眺望这银装素裹, 宛若仙境的皇城。
直到第二日下午, 他于雪中垂眸, 看见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那时的阿渊刚满十一岁, 着一身浅白锦衣, 因为下雪, 肩上系着条绒白的薄麾, 看上去干净又矜贵。
少年不曾注意房顶有人,他正与几名同伴玩得开心,柔白的雪在手心拢成球,然后欢快的掷出去,再绕着空地中央的大树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晏昀默然的看着,少年无忧无虑,笑起来仿若冬日暖阳,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然就在他出神间,不知从何处跑出个乞丐,破烂的衣衫上沾满污泥。他像是被追赶着,边跑边回头,结果冷不丁撞上从树后绕出来的少年。
两个人同时跌倒,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乞丐便被人兜头按住。
事发突然,却十分简单。那乞丐趁包子铺的老板不注意,偷拿了两个热包子,不料对方很快发现,想也没想的追了上来。
少年阿渊被匆忙上前的侍从扶起,即便被撞倒也没表现出生气,待听完那包子铺老板的说辞后,示意迟府的人帮乞丐付了钱。
乞丐感激不尽,少年扶着他起身,又另给了他银两。在他道着谢离开时,像是想到什么,将身上的麾衣解下递给他。
“可能小了点,不过.....”他笑着道,声音带着少年朗特有的温润柔和:
“遮下寒气应该还是可以的。”
他的话音刚落,乞丐愣住了,少年身边的侍从也愣住了,连喝着酒看热闹的晏昀,也在那瞬间莫名顿了下。
那麾衣一看就非凡品,却被他随随便便的送了出去。而见他不似说笑,那乞丐如做梦般收下,之后少年告别同伴,带着侍从沿主街离开了。
晏昀看着他一蹦一跳的消失在视线,没忍住笑了笑,明明自己也冷,非要把麾衣给别人。
这皇城之中,竟还有这般心思单纯的人。
少年离开后,晏昀继续喝着酒,他向来不为外物所扰,很快便将这事给忘了。
却没想第二日午时,他又见到了他。
与昨日的干净矜贵不同,眼前的少年满身血色,如红梅跌进雪泥,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尤为刺眼。
他被两名侍卫护着,慌乱的奔跑在巷道里,衣摆和锦靴污浊不堪,像是受了惊吓般,紧紧的咬着薄唇,面上苍白如纸,漂亮的眼睛里无声噙着泪。
而在他们身后,一众官兵穷追不舍,不消片刻,便将三人围堵在了角落里。
两名侍卫拼尽全力,依然没法突出重围,皇宫里的那人要迟家满门抄斩,那便一条命也不能留。
侍卫战死后,少年眼框红得快要滴血,他直直的盯着握刀上前的人,脸上丝毫不惧。只看向他的冰冷眼神中,泛着明显而浓烈的恨意。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
少年安静的立在角落,漠然的等着那把刀落下,那刀上染了母亲的血,很快就要染上他的了。
但那把刀没落下来,因为它在距离少年脖颈半寸处,生生停住了。
那瞬间连雪花都恍若静止,而少年只觉眼前似有红影闪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便全部倒了下去。
他一抬眸,正对上那双尾端微微上挑的眼睛。
晏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手,除非涉及邪魔作祟,他从不干涉凡间事,但那瞬间,他莫名的想救下他。
他也的确救了他,并且在得知他满门被斩后,在临安待了数日,陪他暗自将家人埋葬,又因无人可托,从此将他带在了身边。
如今一晃三百年,人间改朝换代,临安也不再是皇城。
而当初那个少年.....晏昀浅笑着放下帘子,侧眸看向身边的迟渊。他想,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出手救下他。
因为他知道,他的阿渊值得。
“怎么了?”见他突然看着自己,迟渊微微偏头,声音低沉轻柔。
晏昀恍然回神,他极缓的眨了下眼睛,余光瞥见对面窗外,粲然笑了起来:“阿渊,我们到了。”
迟府在临安北街,离城门不算太远。晏昀的话音刚落,马车就适时的停了下来。几个人相继下了车,在略显破败的府邸前静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