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些时日,白素贞竟也习惯了那些祈求。反正无论哪朝哪代,凡人的寻常愿望都是那些,清朝有个叫张潮的做了极好的总结: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若加上嫁夫贤德,可谓全福。有些人的愿望难免可笑,奸//淫掳掠,杀人埋尸,竟还求菩萨保佑。
菩萨难为。
观音菩萨不会在意这些,白素贞听了近千年,再可气可叹可恨可厌的心愿也早就听腻了。她只感到惊讶,为何朝代更替,科技发展,人的观念想法几乎没有太大改变,来来去去的求权势求富贵求美色求生儿子。
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只在意一件事,二〇一七年三月一日,她要去金山寺找她的许西元,看她是否安好如初。
太乙真人到紫竹林时曾赠她一段藕,说她的脑袋像藕,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成也像藕,败也像藕。
每隔百年白素贞都会去世间走一遭,看那山河是否依旧,人心,人心已然不古。其余的时间就是修炼,不知日夜,不问岁月。
凡尘俗世日新月异,曾经的法术,渐渐成了现实:千里传音有电报、电话、到手机、网络,日行千里朝发夕至,有了火车飞机哪还需要她自己御空飞行。飞得不巧撞上那些大铁鸟,就是一场大罪过。
修炼的妖精越发少了。一则,尚未吸收足够的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就死于非命,进入新的轮回;二则能让妖精生存的地方少了,原先的深山早已通衢,哪还有什么清净之处
倒是原先被法海们镇压的妖精获得新生。一次次的战乱、一次次的运动,一次次的推倒重建。妖精们最会与时俱进,有些学做人下海从商。他们自以为是妖,见多识广,比人聪明,岂知一一在这样的念头里血本无归,只好改头换面,重新再来。
妖精活得再久也是妖,遵循规则。
而人?
从前的人尚信因果,而今人只恐吃亏。
也有妖精名利双收——忠于妖精身份的那些。
妖最擅长的是什么?谈法论道,古琴香料,还有蛊惑人心。如今他们不叫妖,叫戴珠串的“朝阳区仁波切”。
悠悠岁月,沧海桑田,八百七十六年过去了,白素贞终于等到2017年3月1日这一天。
她提前一天在手机APP上订好金山寺的门票,原价六十五,优惠价六十元。买票的时候白素贞想到在雷峰塔底修行的法海,不知法海是否已然出塔,雷峰塔在1924年倒过一次,2002年时得以重建。当时白素贞还想,法海定是早早自行离去,否则这样丑陋的新塔,他怎甘心居于其中。
怀着各种胡思乱想,白素贞等在宴春酒楼的角落里——许西元曾经提过,去金山寺之前她吃了一顿汤包当作早饭。
不多时,许西元出现,扎着小辫子,背着书包,穿薄款黑色羽绒服、浅蓝色牛津纺衬衫、蓝色牛仔裤,容貌神情一如记忆中那般鲜明。
白素贞屏住呼吸,一手按在心口,竭力忍耐着不立刻起身找她。以她的法力和如今迅捷的网络,早些年她便能找到许西元所在,但她不敢在今日之前现身。她生怕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波及到西元上金山寺——两人在南宋相识的基础。故而明明近在咫尺,她依旧只能等待。而等待,是她最擅长的一件事情。
许西元点了一笼四只蟹粉汤包,一份大煮干丝,一杯绿茶,与白素贞桌上点的一样。吃下第一只汤包后,许西元皱眉瘪嘴。白素贞晓得,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嫌汤包太腻。之后她夹了几筷子干丝,又瘪瘪嘴,颇为无奈地放下筷子。白素贞也晓得,那是因为今天的干丝有豆腥气。
许西元瞅着剩下的三个汤包,大半碟干丝发愁,自言自语一番后结账走人。
白素贞也随之结账。
跟着她一路往金山寺去,买门票的时候许西元嘀咕了几句门票好贵,简直抢钱,似乎还纠结了一下是否要进去一游。最后她道:为了白娘子,拼了,才不情不愿地买票入内。拿着门票,弹了又弹,对着门票说道:“门票啊门票,你那么贵,法海知道么?是不是他故意收贵些好去植发。”
白素贞莞尔。从前她就发现许西元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常常对着凳子桌子筷子枕头花草念叨半天,但凡有她看着顺眼不顺眼的东西,她都能与之对话,还似模似样与那东西你一句我一句,眉飞色舞。
许西元烧香拜佛时,白素贞也在大雄宝殿内朝着佛祖与观音大士拜了一拜。
一路闲逛,终于到了白龙洞外,一旁竖着白素贞与小青的塑像,两人各披着银光闪闪的披风。许西元笑得合不拢嘴,拿手机出来给拿塑像拍了几张,白素贞听到她在说,“丑得像是带鱼,也不怕白娘子半夜去找你们算账。诶,说不定故意做成这样就是为了让她们来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