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男人染一头黄发,还很年轻,一身黑色西装,颇为正式。他对着那个黑人看,黑人枪口一转,指向他,朝他吼,让他到墙角蹲下。年轻男人不说话,也不去看他,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刻意无视,自顾自松起了领带,解起了西服上袖扣。
黑人手都发抖,骂着脏话大步朝他走过去,枪口摇摇晃晃,还没走到男人面前,一声枪响,又是引得一片尖叫,人群变得慌乱,好些个碗碟都砸到了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唐安宁循着枪声去看,开枪的是柜台里那个方脸的伙计,不知他从哪里摸出的枪,他枪法都精准,一枪正中黑人脑袋,方才还嚣张无比的黑人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手里的枪飞出好远。许多人窜逃出去,店里几乎都跑空,眼看狼藉的厅堂里只剩下一具黑人尸体,开枪的伙计还有脱下西服,正在忙着脱衬衣的黄发男人,唐安宁站直了,拍拍裤子,问伙计还做生意吗。
那伙计笑一笑,收起枪,指指背后餐牌,问他要点什么。
黄发男人走过来,朝伙计努努下巴,说,“又逃好多单。”
伙计摇摇头,话,“正常的啦,人没事就好啦。”
唐安宁要了份一品粥,他有些没胃口吃叉烧。
伙计对他说声抱歉,话今日的一品粥早上就卖光。唐安宁有些扫兴,正在琢磨要点其他什么吃,黄发男人忽然喊他,他上下打量唐安宁,对他笑笑,让他跟他去厨房。
伙计走出柜台,一瘸一拐往黑人尸体那里走,对唐安宁说,“你有好口福,我们老板亲自下厨。”
唐安宁跟在黄发男人身后走,穿到齐记厨房,唐安宁不由惊叹,这地方竟比他家厨房都要干净。他摸了摸桌,上面都不油腻,墙上和地上全铺白色瓷砖,也都是干干净净,缝隙都没有显见的污垢。唐安宁不由咂舌,大赞这里干净。黄发男人取了条白围裙往身上系,问他,“你会讲中文吗?”
唐安宁想了想,问他,“普通话还是广东话?”没等黄发男人接腔,他又补充道:“你讲广东话我听得懂。”
黄发男人也不说英文了,他挽起衬衣衣袖,说,“你想食一品粥?”
唐安宁点头,黄发男人笑了笑,把头发往耳后束,在水槽里洗手,唐安宁看他像是有洁癖,洗手洗三遍才罢休,不过他手指都好漂亮,又细又长,指甲剪得很平,像日本料理店里捏寿司的师傅的手。唐安宁问他,怎么厨房里都没有人。他话,“听到枪响都出去了,厅里那么乱,要人收拾的啦。”
唐安宁问他多大,他正切芫茜,抬眼看唐安宁,说,“十八。”
唐安宁说,“这么年轻就有自己铺头,好厉害。”
男人勾起一边嘴角笑,眼神都凌厉,说,“你也不简单啊,眼前死一个人还有胃口食饭。”
唐安宁呵呵笑,手撑在长桌上看他切胡萝卜丁。他刀法不错,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他讲自己业余爱好是烹饪,家里就出钱给他开铺头,还话这种抢劫的事情隔三差五都要碰到,一会儿警察就会来。唐安宁问他,“那我要不要出去录笔录啊?”
他答道:“你想去便去,不想去就直接从这里后门走就好。”
唐安宁也不说话了,静静看他做菜,他正从深又大的炉子里舀出高汤,唐安宁口袋里手机忽然响。是宋涵睿打来电话,电话一通就听到他大吼,质问唐安宁是不是在齐记,他听说齐记有枪案,问他有没有怎样,唐安宁让他不要担心,说自己一切都好,正准备喝粥。宋涵睿被他气到几乎吐血,话,“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喝粥,你怎么也不为我考虑考虑,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岂不是要被你们喜福会五马分尸!”
唐安宁又笑着安慰他几句,宋涵睿让他乖乖等着,说马上就来接他。
他才挂下电话,黄发男人看住他,问他是不是有事,唐安宁抱歉笑笑,露出遗憾表情,话:“可能吃不到你的一品粥了,我朋友要来接我,估计马上就到了。”
黄发男人微微侧过头,露出耳朵上亮晶晶的耳钉,他噢一声,对唐安宁说,“那下次再见,唐少。”
唐安宁听他这么喊他,弯起眼睛笑,说,“你是?”
黄发男人这才自我介绍,“我姓齐,齐明缺。”
他们互相道声你好,又随即话再见。
唐安宁后来打电话回去才知,那个齐生真的就是他所知的那个齐生。齐明缺后来还同他讲,其实那天那碗粥里他都已下好剧毒,就等他食完暴毙。
他每每这么讲,唐安宁总要感叹他错失良机,再无机会要他性命。
他当时与齐明缺开玩笑说:“你那时不杀死我,总有一天要被我杀。”
齐明缺歪着头看他,回他一句,“那我也心甘情愿。”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宋涵睿正在边上喝茶看报纸。他抬头看唐安宁,说,“你们这是孽缘啊。”
他不喜欢齐明缺,他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见面从不和人打招呼,去外面吃饭自带餐具就算了,餐桌和椅子都要一起带上。只要他一不爽,随时都可以提刀砍人,打架打到自己浑身是血还笑得出来,大呼爽快。对动物更是心狠手辣,宋涵睿曾不止一次看他弄死鱼缸里的热带鱼。
宋涵睿总结,齐明缺是他妈死太早,从小缺乏母爱,他爸又不在身边,没有亲情关怀,才会导致性格扭曲,神经质,严重洁癖。他还叮嘱唐安宁还是少接触他为妙。唐安宁不赞同他这个结论,他说,“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宋涵睿说唐安宁,“你爸和他爸在国内拼得你死我活,你们两个独生子倒在这里要成密友,人间奇闻!”
唐安宁也觉得奇妙,他同齐明缺似乎都没在介意对方身份,他问过齐明缺,他说,“你爸知道你同我做朋友,会不会骂你啊?”
齐明缺腰上系着围裙,平底锅里的牛排兹啦兹啦地响。他挑起半边眉毛,漂亮手指夹着香烟,吸一口,吐出青色烟雾。他微笑,露出一颗虎牙,话,“好刺激。”
唐安宁后来仔细回想,他觉得他同齐明缺的关系完全是由食物堆砌而来。在齐记第一次见面之后,齐明缺不知从哪里得来他电话号码,凌晨来电,说要请他去他家里食一品粥,唐安宁欣然同意。一来二去,他后来三餐都赖在了齐明缺家,宋涵睿还挪揄他,说,“你干脆住到他家去,省得我这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还得费心来伺候你这个大少爷。”
唐安宁觉得这提议不错,后来果真提着行李搬到了齐明缺家。
他与齐明缺同年,都赶上学校放假,自然而然,日日都混在一起。齐明缺去齐记,他也跟着去,他去厨房,他就在外面吃烧鹅。齐记伙计后来都不称他唐少,都喊他二老板。唐安宁笑他们,还说,“好啦好啦,年底给你们一人封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