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缺喜欢玩重型机车,有天半夜,从被窝里把唐安宁揪起来,载着他一路往湖边跑。唐安宁太困,在机车上靠在他背后睡着,到了湖边被他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正是日出。
齐明缺说,“今天看日出最好。”
唐安宁打个哈欠,他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有些冷,他伸手去扒齐明缺的外套。齐明缺对他笑笑,脱下衣服给他穿,唐安宁吸着鼻子念他,“你好歹也说一声来湖边嘛,想冻死我啊,机车上风又大,我身体金贵得要命,要是生病,医药费都赔死你!”
这时候,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红彤彤的光彩染红了一片湖水。齐明缺盘腿坐到地上,他说:“小时候,齐生带我去海边看过日出,他话,‘阿缺,你要做太阳,做独一无二那一个’。”
齐明缺喊他爸“齐生”,唐安宁早已习惯,他同他爸关系不好,从不通电话,他也好多年没有回过国。他很少提他爸的事,他爸对他来说,似乎只是资助他生活的陌生人,恰巧与他同姓而已。
唐安宁走过去,揉揉他金灿灿脑袋,他话:“你是太阳啊,颜色都一样。”
齐明缺说他有些困,想睡一会儿,唐安宁坐到他边上,让他别睡太久,他还想回去吃上早饭。
齐明缺对他笑,金色头发被风吹起,阳光一照,闪着奇妙光彩。他躺倒在沙滩上,唐安宁从他裤子里摸出烟和火机,抽起了烟。
他想起从前高中时演出的一个舞台剧,里面有句台词:沉睡着的,是光彩夺目的阿波罗之子,我要与他共赴锦绣前程。
那年假期结束,唐安宁和齐明缺一同去了飞机场,唐安宁飞美国,齐明缺是被他爸给召回去。临分别时,唐安宁塞一张纸给他,说,“上面有我电话和地址,你要有空就找我啊。”
他还勾住齐明缺肩说,“你有福啦,你爸这次找你回去一定是要给你继承家业啦!”
齐明缺表情有些冷,不回话,低头摆弄起了自己那双手,唐安宁拍拍他肩,同他话别。
齐明缺去美国找他那天,宋涵睿正在他家玩电动,唐安宁坐在边上对着电脑写报告。外面下大雨,游戏声音也好大,还是宋涵睿最先听到门铃声跑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齐明缺,他穿件衬衣,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宋涵睿上上下下打量他,齐明缺也不同他讲话,吸了吸鼻子往屋里看。
唐安宁拖着拖鞋从客厅里面走出来,他挠挠头发,说:“傻站着看吗,进来坐啊。”
齐明缺推开宋涵睿就往里面走,宋涵睿不屑拍拍肩,关上门,转身看到他身后,隐隐有血迹透出来。
他怎么看齐明缺怎么像是刚从案发现场逃逸,要说是来访友,怎么连行李都不戴,要说是路过,怎么连把伞也没有,他堂堂齐家少爷,怎么会成这样落魄。
唐安宁拿来干毛巾帮他擦头发,还笑着说,“你来好巧,我妈正好去旅行,她要是看到你肯定要给我爸打小报告。”
宋涵睿自顾自跑回电视机前,继续玩游戏。
齐明缺声音有些哑,他说他想去冲凉。唐安宁就带他往楼上去。宋涵睿瞥一眼两人离开背影,忽然想笑。
齐明缺是脑子有病,不按常理出牌。他识唐安宁这么久,他脑子绝对正常,还很聪明,他同齐明缺相交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对方很有意思。宋涵睿打个哈欠,觉得这游戏无趣,关了机器就往楼上去。
哗啦啦水声从唐安宁房间里传来,他推开轻掩的门,朝里面走。唐安宁正弯腰在抽屉里找着什么,宋涵睿才想喊他,水声断了,齐明缺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他这才看到他后背,一道道血口都狰狞着冒出血,还有些疤痕蛰伏其中。
他问他们要不要找医生,唐安宁摇头,从抽屉里翻出些应急药物来,他说:“不要找医生,他是逃出来,被他爸知道他在我这里,又要腥风血雨。”
唐安宁又用嘲讽语气夸齐明缺不容易,讲他“背一身伤坐十几小时飞机,你怎么就没死在路上?”
齐明缺不说话,唐安宁让他躺到床上,宋涵睿帮忙擦干他伤口,伤口都缝好线,只是好多线都已经裂开,唐安宁说,“你们那里医生手艺真不怎么样,缝线这么容易就裂开。”
齐明缺趴在床上,说:“齐生话我没出息,只知开粥铺,我同他吵架,他要我跪祖宗牌位,你们喜福会有卓雅堂,齐家都有家法。他问我还想不想再回来,我说,想。他就剪开我伤口。齐生一把年纪,把自己气倒。”
唐安宁拍他脑袋,“你是觉得自己有本事?你爸养你这么大让你继承家业又怎么了?”
齐明缺不吭声了,宋涵睿想起楼下还有急救药箱,就下楼去拿。等他走开,齐明缺问唐安宁有没有想过回去。
唐安宁说,“我是独子诶,而且我那么孝顺,不想把我爸气倒。”
齐明缺闻言,闭上眼,说:“有些困,想睡会儿。”
宋涵睿拿着药箱上来帮着处理了会儿伤口也被唐安宁赶去睡觉,他关上灯,正要去沙发上躺,齐明缺忽然喊他。
他在黑茫茫中问他,“你同宋涵睿怎么认识?”
唐安宁摸到床边,坐到地上回他,“他是我学长啊,他娃娃脸啦,其实比我大,我们一个高中。他好聪明,经商比我厉害好多。”他顿了会儿,又说,“现在这个社会黑社会是厉害啦,不过白得钱总比黑得钱好啊。”
唐安宁问他,“你爸常打你啊,身上还有疤噢。”
齐明缺答道:“小时候吧,还在他身边,我不争气,总成不了他想的那个。”
两人都沉默,半晌,齐明缺才又开腔,“算卦师傅讲,我们齐家是要断送在姓唐的手里。”
唐安宁一愣,问,“你信啊?”
齐明缺笑出声,话,“我信啊。”
后来齐生出事,唐安宁当晚就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是齐明缺打来,他讲:“齐生死了,你们喜福会的人做的。”他一边笑一边讲,“我等你来结果我性命,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在这之后,他们有一年再没联系。
这一年里,唐安宁倒是听说了不少齐明缺的事,多是喜福会里听来。齐家自齐生死后并不好过,齐明缺还年轻,虽说是唯一继承人,却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服,少不了反对的声音,都是吵着要自立门户要分家的,齐明缺倒也答应得干脆,确确实实是分了家,重新划分了地盘势力,只是这些个分着家产的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都被发现暴毙家中,齐明缺也不忌讳,公开宣称是他干的,还是亲手干的。
曾有一方霸业的齐家也终于是没落了。唐安宁回国一次也没和齐明缺联络,倒是买了辆重型机车摆在家里,他自己又不会玩,就这么摆在车库里积灰。
回到美国没多久倒是意外地接到了齐明缺电话,他说他要来美国处理些事,还说有可能要常住。唐安宁与他客套,问了他航班,说要去接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