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君盘跨前一步,护着任何方,按上了剑柄。
其实牙市里进了面善的买主,众人抢着跟是常有的。不过任何方太小,旁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心态,再看他摆明要有武功底子的,也大多打消了主意。后来惊于他小小年纪老成持重,知道不是一般的买主,有几个不免暗暗后悔。现在看就要出了茬子,心想没准能补缺,又来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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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板,你家儿子身子好些了吗?"
众人一惊,看向出声处,却是任何方站在最后面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身边。廖君盘心道,师弟的轻功又有进步了啊。旁人却没有几个想到任何方原本站在廖君盘身后,此时怎么出现在那里。
"小公子是哪家的?怎么知道鄙姓李?"那管事的摸摸小羊胡子,弯下腰问。
指指管事手里拎着的糕点,"甘芳斋的老板姓李,这样子的糕点,我师兄给你儿子看病的时候顺便买给我过呢。"
包糕点的纸上印着甘芳斋的图样,不难认。这话却是漏洞百出,哪有拎着自家糕点出门买奴婢的,那人也不是李老板,而是孙家的一个副管。
任何方当然不那么笨,他只不过思忖着管事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想让面前这个的知道,我家是给李老板儿子看病的那户,一来省得廖君盘动手,二来也免得闹事。
那人又摸摸山羊胡子,念头一转就明白了。甘芳斋的老板的确姓李,在这山城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那家也的确有个儿子,几个月前雨夜里惊马,摔了七七八八,请了城里几个医生都说难免落下残疾,没什么法子。后来老板娘娘家村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找来一个高手,居然给医得全好了。
谁家没有生老病死,越是有钱有势越是金贵怕死。为了挑几个家奴得罪武林里的歧黄高手,正常管家都不会做这事。
所以,下一刻,那管家笑笑把糕点塞给任何方,道,"原来是小大夫,来,你喜欢,这些糕点拿去甜甜嘴。"
"谢谢李老板。"任何方也不客气,"那,李老板慢慢忙,我和师兄先回去走了。"
说完不等管事的再开口,居然立马蹦蹦跳跳往市口去了。
两个家仆让在一边,廖君盘不是喜欢惹事的,自然也就松了剑柄,示意那些少年跟上,也过去了。
一旁从头看到尾的,眼下见任何方终于有了些小孩样,却反而觉得古怪,抖了抖,目瞪口呆。
管事一伸手没有拦住任何方,示意其中一个家仆,低声吩咐,"去看看,记住地方,别惊扰了。"方便以后求医。
那家仆走出两步,管事的忽然又想到任何方的身法,知道有武功底子,喝道,"回来,算了。"武林中人脾气古怪,这小的就如此功夫,大的那个难免发现跟踪,弄巧成拙。顿了顿,道,"去,追上去,就说......"
他这边绞尽脑汁想着理由,那边廖君盘掏了银两收好十五张契,一行人早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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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息莞给的银钱只多不少,再说原本是按精壮汉子的价码算的。所以虽说买了十五个,还是有余钱给他们置办些东西。任何方拿主意每人两套粗布衣服,鞋子却买了两双好些的。另外似不过些被褥,还有却是几把斧头砍刀锄头之类。
回得山上,任何方领着那些少年去了五里外的破屋子,廖君盘回去放采办的东西。
午后时分,石二牛照旧埋头在药圃里,丁兰慧委屈兮兮地在凉棚下扎马步,方长元和任仲遥又在下棋。廖君盘放妥了东西,刚想去小师弟那里看看,却被何息莞叫去厅里问了会话。
知道二师父是想听听头回下山的任何方做了些什么,当下也不等细问,一一道来。说完了,终究不放心任何方一个人带着那些少年整理地方,免不了过去张望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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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息莞听完,静静喝茶,良久,叹了一口气。
任仲遥掀帘进来,道,"夫人,方儿这样懂事,你还要担心什么?"
"这么机敏分寸,性子却冷,我怕,没有东西入得他眼。"何息莞放下茶杯,"棉儿前些个来信,又和她夫君吵架了,她和王家的那孩子也都真不懂事,若是这三个均一均,多好。"
"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仲遥伸出一根手指晃晃,谄着脸贴过去,"要不,给我们的干儿子生一个妹妹,好让他们青梅竹马,均一均?"
"去你的。"何息莞一掌打开任仲遥,笑唾。
"夫人--"
...... ......
径上长草空自绿 上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七八百个日子从指缝间流逝。
清晨,日头刚刚爬过远山峰。
院子里今天开的喇叭花圆冠舒展,粉的,白的,蓝的,绛紫的,四色错落,正是日头高起来照得它们蔫下去前最好看的时候。
几只小雀子专注地在凉棚下寻找院主人可能留下的糕点碎屑,陆续有人起身的声音。
习武之人,早起是理所当然的。
"救命--"丁兰慧的尖叫打破了恬静。
从未听到这般近乎凄厉的求救,顿时,大大小小六条人影从不同方向,踏房顶跃矮墙,先后冲进她的房间。
小雀子们也被惊到,拍拍翅膀飞上棚架。其中有一只今年新生,好奇地往前跳了几步,侧歪了脑袋。
不过一会会,方长元和任仲遥哭笑不得地从屋子里出来。廖君盘照例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石二牛涨红了脸,想安慰几句,又说不出来,只好频频担心地回头看,轻手轻脚地退出来,不料在门槛上绊了一脚,顿时一慌。他功底扎实,脚下反射性运起大师父教的飘字决,不由自主施展轻功跑开。任何方则连连打着哈欠,一边斜斜乜着他那个师姐。
--谁叫你最基本的医理都不好好听一些。
丁兰慧窘得面红耳赤像个茄子,坐在床上,抱着沾了些血迹的被褥,瞪着任何方,盯着他顺手带上门,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息莞摇头叹息,拎过丁兰慧的耳朵。
两人在里面关了半天,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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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时,日头火辣辣地毒。
场院里,因为常年的践踏,泥地上只有寥寥几株车前草还长在角落里。
任何方手里拎着两尺来长的木剑,稳稳沉静。
他身周,十五个少年手执三尺青锋,按着阵法交错身形,面上黄豆大小的汗水淌个不停,却个个神情专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阵山风吹过,凉凉地带走一些烦躁。院中气压却骤低,任何方动了。
"啪啪啪,啪,啪啪,......"
不断有人被扔出圈子,少年们神情更见紧张,却并不慌乱,随着人数减少变幻着结成不同的攻防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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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们被带到这里,任何方坐在残墙上,对着十五个刚刚换上整齐衣裳,吃了几月来头一顿饱饭的少年,简简单单说了两句话,"我教你们本事,只为需要你们做助力,随我去帮一个人,一件事。学得好完了事不至于蠢到折损了自己的,那以后,我自当好生贴了这些年工钱,还了他们自由身。"
这话里,"随我"两字虽貌似无意,言下之意不是送他们独自去死的勾当。
不长的一段训话,从立在破墙头上,背光而立,镀着一身夕阳金色的小小男童的嘴里吐出来,却竟然分外摄人。
十五人闻言仰了头看向他们新主子的时候,不管他们知道不知道,都已经注定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时刻。
毕竟年少,想到日后能仗着一身本事出去赚自己的天下,饶是府里那几年被责打多了磨了不少性子,这下也不由精神起来。而多多少少对任何方的年龄留有几分的不以为然,在按任何方的吩咐用了药,去了他们左肩上的奴籍官印后,就再也没有了。此后任何方以鑫、森、淼、焱、垚、品、晶、犇、磊、劦、猋、赑、众、骉、皛给他们做了新名,又让他们随了自己的姓。这十五个单名,任何方一时兴起,凑了半天才够的,取意只不过要他们记得兄弟齐心,合力断金。彼此融洽,互补互通,正是阵法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