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延褀宫的祈祥殿,一直空置着,朕瞧着这里位置好,离乾清宫不远,又还算清静,便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了。内里的布置都是这两日现弄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思,若是哪儿住着不舒服,你只管跟郁安说,她自会替你料理周到。”
岳以承避重就轻,兀自将这延褀宫的来历种种说予静嘉听。他刻意放缓了口气,过去人人都称他是君子,这样平易近人又饱含关怀的态度,岳以承信手拈来,毕竟戴了近二十年的面具,许多习性早已隽入骨髓。
有时候,岳以承都会怀疑,自己小时候狂狷的一面,究竟是不是梦中臆想的场景。唯有他无意中挽起袖口,看到小臂上留下的伤痕,岳以承方能想起,童年时母后用戒尺教训他的经历。
母后最了解父皇不过,她知道能如何让自己成为父皇所期待的储君的模样,而自己,果然就按照母后的期许,成功登上了皇位。
思及此,岳以承忍不住一笑,朝堂繁琐的事务都变得令人愉悦。
这是他的天下,是任他主宰的江山。
静嘉看出岳以承话音落毕,便有几分走神的样子,她不屑地撇嘴,却没再接茬儿,只暗自品味岳以承话里的意思。
听岳以承这么说,大抵是从他一开始应下姐姐送自己出宫,便想好要如何再将自己骗回来,不过自己在宫里呆着毫发无伤,能换回孙家人一家子的性命也算是她赚来的便宜。
这笔交易不亏。
静嘉唯一担心地便是岳以承出尔反尔,他给毓慎安的罪名,莫说是全家下狱,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岳以承自打登基以来便着力打击当初追随过岳以睦的人,能否轻易放过孙氏一族,静嘉实在有些怀疑。
她打量着岳以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出口试探:“孙翰林和孙夫人他们……什么时候出京?”
岳以承瞥了眼静嘉,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倒还有心思关切别人,他这个好弟弟真是愈发没有眼光,先前眷恋的姚氏好歹有几分聪明劲儿,这一位,满身都是愚忠孤勇。
他倒是舍得下,就这么把这丫头一个人儿扔在京里,自己不管不顾地去逃命。
岳以承哂然一笑,不甚在意地答上静嘉的话,“应是明儿吧,朕既答应你赦了她们的死罪,便不会反口,你担心什么?”
“你当初答应姐姐送我出宫,如今不也是反了口?”静嘉最腻烦他一副伪君子的模样,心中生厌,口气便也冷了下来。“我要去送他们。”
岳以承皱了皱眉,却到底还维持着固有的平和,“朕又没拦着你出宫,你如今回来,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
“我是不是心甘情愿,你心里清楚。”静嘉乜了他一眼,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去送孙大人一家子离京。”
岳以承被她这样数落,低声训斥:“又不是走马上任,有什么要送的,他们戴罪之身,朕留他们一条命已是法外开恩,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静嘉开口,还要反驳,岳以承却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激怒朕,朕的耐性没那么好,尤其是对你。”
言罢,岳以承顺势扣住静嘉的脑袋,探身上前,想要印下一吻。
静嘉只觉岳以承的脸瞬间放大在自己的眼前,她耳边“嗡”的一声,好像在平地里炸开了一颗巨雷。她连犹豫都未犹豫,一把推开岳以承,扬手就向岳以承侧颊扇去。
岳以承早料到静嘉会反抗,他偏头躲开了静嘉的手,将一双纤细的腕子按在身下,索性借着力道将人压在榻上。
静嘉坐的位置靠后,岳以承压她的时候未留神便磕在了墙上,人虽然被他如愿按倒了,可那一声钝响也让岳以承脸色大变。静嘉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不受克制地滑下来,岳以承心道不好,软玉温香在怀却舍不得放开。
他没有松手,只这样俯身压着静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忐忑,“你没事吧?”
静嘉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天旋地转,她知道岳以承就在她耳边说话,可那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她极力忍耐着不适,逼着自己从惊惧中思考自己的处境。
岳以承适才是想吻她……当一个男人想吻一个女人说明什么?爱?喜欢?还是占有欲?
121逃跑
静嘉自认没有让死对头钟情的魅力,只能将岳以承的心思理解成掠夺与得到。她从心底腾起一阵厌恶,胸口的呕意不知是被岳以承的举动恶心到,还是适才的撞击带来的后遗症。
她的手还被岳以承按压着,身上的感官却开始复苏,勒在手腕的力道让她觉出疼痛。静嘉呲牙咧嘴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岳以承一直盯着她表情的变化,情不自禁便弱下了力道。
“倪静嘉,你睁开眼,看着朕!”岳以承说不出自己此时是在央求还是在命令,他语气笃定,可声音里的颤抖让他都觉得震惊。
他确实是担心的,当日静嘉从石梯上摔下来的样子吓坏了他,几个太医口径一致的结果更是让他手足无措。岳以承承认,那个时候,他是真心地觉得,若能让她醒来,放她回家也并无不可。
听出岳以承声音里的紧张之意,静嘉却倏地放松了。他是担心自己的,这种担心未尝就不是岳以承的一个软肋。
静嘉闷哼一声,含着泪光睁开了眼,“岳以承,你让我去送孙家人好不好。”
岳以承已顾不得跟她生气,他松开控制着静嘉的手,贴在她眼底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拭着她的泪珠,“别哭,这件事朕一会儿再跟你商量,你现在要紧不要紧?朕去传太医。”
静嘉没有拦岳以承,现在随便他传什么人过来,只要能让他不再往下一步发展怎样都好。
岳以承起身唤了高重保,正逢端了药和粥来的郁安立在垂帷外进退维谷。
先前皇帝那架势,明摆着是要幸了这位倪二小姐,谁知岳以承突然又出来叫传太医。
高重保机灵,惯会看岳以承眼色,此时虽不知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今儿晚上无论如何是成不了事的。他打发了郁安去请太医,自己接过了托盘来。“皇上,二小姐身子弱,先让她用膳服药吧。”
岳以承有些败兴地挥挥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了屋,静嘉仍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岳以承缓过适才的劲儿再来看她,才觉出那一张算不上精致却十分耐看的面孔上,已是虚汗淋淋,脸色惨白了。
高重保凑近跟前儿也觉得意外,他控制不住地望向皇帝,试探地问道:“皇上……您刚才……”
岳以承眼神转冷,淡然瞥了眼高重保示意自己的不悦,“朕的事几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高重保俯身道了句该死,忙是撂下托盘,预备着上前喂静嘉喝粥。谁知,岳以承却是长臂一拦,挡下了他,“朕自己来。”
静嘉正用手捂着眼,岳以承坐得近了,才发觉静嘉还是在哭,指缝里漏出些湿濡,瞧着好似哭得厉害。可她偏偏不出声,连呜咽都没有。身子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只是平静地淌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