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倘使苏、倪两家联姻,稳固东宫内外的力量,也不失为一种弥补。
可是谁又能料到,二弟竟然当真提出要娶静嘉……他趁太子妃心怀惴惴之机,既打破了我想要联手倪、苏两家的计划,又把乱作一团的太子党更毁了一隅。我努力克制不去迁怒章氏,可章氏自己如何会没有自知之明?
一个不能安心的章氏,非此即彼的苏、倪两家。
从那一刻,岳以睦的胜算已经与我追齐。
然而,大厦将倾,赵氏次女突然拜托她的父亲给我带进了一些消息……那只是二弟和孙毓慎全盘计划的冰山一角。可这足以让我发现破绽、绝地反击了。
二弟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的便是父皇的倚重。他是庶出,又刻意蛰伏多年,饶是朝堂上声势再大,也全然不能与父皇的心意抗衡。
父皇须臾的回光返照,便是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然后……鬼迷心窍,我竟然异想天开地让人带了静嘉入宫。
她确然和谁都不一样,短短数年,她的畏惧、惊恐、小心翼翼,从她的眼中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倔强、是坚定,是唯一一个敢于直面我、挑战我的权威的人。
连二弟都不曾这样做过。
我自幼担着皇室嫡长子的尊贵身份,早早便料想到自己会成为储君,继而君临天下。我自己在意体面、体统,我周围的人便在顾忌我身份的同时,也顺着我的喜恶,无不尊敬而畏怯。
我可以纳谏,可以“亲近”朝臣,“福泽”百姓,那是我的恩赐。但这份恩赐,是别人无法求来的,是全凭我心意的。
这样的观念深入骨髓,而静嘉便像一个骨刺,以她的方式、突如其来的、在我身体里撕出了一个裂痕。
她顶撞我,指责我,甚至满面都是对我的不屑。
原来,她知晓我的过往,知晓我曾经的轻狂……这感觉多奇妙,有一个本与你不甚相干的人,不光改变了你的命运,还像一个至亲一般,了解你的过去。
她自然不懂我的心,这不要紧,这世上本不该有人来了解我的心。
可是——
她一击就中。
她是那个让我无法招架、无力抗拒的人。
多神奇的力量,我会在她面前失控,会放弃所有的掩饰,那是比欲.望更高一层的……动心。
继而又演化成比动心更可怕的事情。
迷恋。
我想她在宫里呆一辈子,被我锁着、禁锢着,看她像一只小兽一样挣扎、舔舐伤口,然后终于被我驯服。
想要亲吻她,有时只是想碰一碰她的嘴唇,两瓣儿胭红,笑的时候诱人,生气的时候诱人,骂我斥我的时候也诱人;有时又不想仅仅止于一个吻,想更深入,想拥有,想掠夺,想不顾一切。
那是一个帝王不该有的失控,不该有的渴求。我心里清楚。
所以反而把好好的情爱,蹉跎成了徘徊。
我没有二弟的妄为,或者说,我也没有他的魄力。我不欣赏他,却总是要承认的。倘使当时我能如二弟一样,为了静嘉,赦了孙毓慎,会不会那个时候静嘉对我,能多一点青睐,至少多一点感激。
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样,废弃六宫,独宠她一人,会不会静嘉对我,也多一点欢喜。
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样,在第一次遇见她,就多用些心思,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样,早些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关系……
可我不能,而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二弟。
这是父皇传给我的江山,他讲究德治,我不能有二弟的暴戾;父皇不喜旁人优柔寡断,对待孙毓慎,我又不能有半分动摇;父皇看重我的清名,因此我可以包容不偏不倚的翰林孙栋,却独独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抢我庶弟的妻子;我是岳家天下名正言顺的储君,我要延续岳家的香火,不能放弃我的后宫。
我唯有将它当成一段禁忌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恋,小心翼翼地将静嘉护在深宫,留在身边……贪婪地享用每一瞬间的相处。
哪怕她不愿意,哪怕她并不开心。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记挂着二弟……越知道便越不能自已。
我总想着,时日长了,总能磨出感情。磨不出她的爱,恨也是好的,至少要像她闯进我的命运一样,把我自己,深深地锲在她的骨头里。叫她习惯,叫她依赖,叫她没法子躲避。
只能在这里。
可是我没想到,当日延褀宫一别,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南方百姓动乱,原来全是二弟的计谋。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清君侧”的名义……而那样仓促地登基,也许不是因为他心急。
只是逼不得已。
他知道我对静嘉的心思了。
他在害怕,就像害怕他的元配姚氏被我得到一样。
我知道,所以故意挑拨,我见不得他们终成眷属,见不得属于我的东西被人掠走。
包括属于我的女人,至少,是本可以属于。
可他们还是好好的在一起了,如愿以偿。
岳以睦用“襄王”两个字结束了我所有的、该有的不该有的奢望,她的心,没有一刻曾落在我身上。
岳以睦故意让人将她的消息透给我知道,故意让我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很好。就算静嘉身体每况愈下,就算他在朝堂上应付得吃力,就算那些事是我曾经不屑于做、不敢去做的。
我是襄王。
可神女无心啊……
甚至连一个梦都不曾施舍给我。
她一直都是他的。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她还会再闯到我的生活中。
她说她顺着宫墙走,便直接来到了端本宫,她说她不记得了之前在做什么,即便不知,也不想来到端本宫。我只能敷衍地笑,告诉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岳以睦。
我想知道,比之我,岳以睦能对她有多上心……
她坐得离我很远,可我还是能看到她的一颦一蹙。
明明久违,却又并不陌生,像是早被我记在了心上,熟稔得甚至胜过我对朝政的了解……看到她,就失去理智和掌控感,只想从此随心随性,随了她去。
可是她不要我跟她去……她是另一个人的,不是我的。
她坐在那里焦灼地等一个人,我明知道,却偏偏不许旁人去禀报。
只熬着,熬到那个人终于来了。
她一颗心,殷殷地,都在岳以睦身上。
我妒火难抑。
于是,忍不住,再伤她一把。她其实是那么胆小的人,外强中干,遇点什么事都可以晕过去……那她一定怕极了。
怕她自己杀过人,怕她手上沾了血。
她如何能安然入梦呢?
可我没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岳以睦带走了她,老天爷却没许他们长相厮守。
都是报应罢……
我不哭,不难过,骗自己不曾拥有就不会舍不得。一年两年,变成行尸走肉的空壳。
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