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知又在发什么疯了。我说,“你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要动身了。”
他大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转身向自己屋里跑去。
“你怎么起来了?”轻柔如飘絮一般的声音,我转头,剪缨散着一头墨丝,提着一个食盒,每一步都踏出飞溅的霞光,正向我走来。
我看着这华美的少年,忽然就觉得眼前的景象很虚幻。
这都是真实的么?
我以为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却站在这里,看着他含着柔软的浅笑,一如曾经的洛卿。
“我怕你饿了,就随便拿了点吃的上来。”他已经站到我面前,微微扬起头看着我,“要吃点么?”
我的视线扫过他的眉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
他拉起我进了屋,把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拿出来。都是些精致的点心,还有两碗粥,看上去颇为秀色可餐。
我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甜味绵绵地化开,蔓延到整个心肺。
他坐在我对面,并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我。
我有点儿不自在,“你不吃?”
他拿起筷子又夹了几块点心在我碟子里,然后才自己吃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相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着从窗外传来的鸟鸣,时间也停止下来。
要是每天早上都这样,好像也不错…
“你现在已经有了神力。”我打破安静,对他说,“但是你没有鲛人的嗓子,也就没办法教你鲛人的唱月术。你可以自己去修习其它法术,比如羽民的射日术,巫咸族的巫术,甚至半神一族的仙术。”
他默默点头,然后问我,“为什么我会有神力?”
“就算是人,也多多少少有些灵气的,只不过一般人终其一生也发现不了而已。”我自然不能把他上辈子是海神这种话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他好一会儿没有做声,我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
“伏溟,为什么对我好?”他问。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可你没回答。”
“这次也一样。”我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在身后说,“你,可有一点喜欢我么?”
脚下一顿,我看着天井对面在晨风中摇摆的灯笼。
喜欢?
我以为我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可是不喜欢三个字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回答不出来么?”叹息般的一句话,含着些许伤意苦涩,一切仿佛是在重复一段遥远的过往,“没关系…”
回到房间,发现无悲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上路。
西关的士兵找来两辆车,剪缨独自乘坐一辆,我与无悲一辆。出发的时候,剪缨环视四周,面现疑惑。我知道他是在奇怪为什么碧风没出现。
“他已经离开了。”我说。
剪缨目光微转,最后什么也没说,上了车。
车厢摇晃着,布帘飘飞,外面是茫茫草原,茵色连天。
这段旅程快到尽头了。
一路上,发生的事完全超出我的预想。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偏离多远,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蛊解不了,这段路还要如何继续下去?
我有些怕,怕再这样下去,就回不去了…那双点着寒星的眸,那被温软化开的微笑,都像毒药一样。
忽然,车马的速度减慢下来。我掀开车帘,就见到前方的土路上扬起一片黄沙漫漫,黑色的影子倏然从中冲出,铁蹄踏出万马奔腾之势。
“是康王!”护送我们的将领大叫一声。
我系紧斗笠,掀开车帘下了车,看向来人。策马奔在最前的是一个高瘦的骑士,风烟中看不清面孔,只看到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他身后的骑士都穿着相同的黑色战甲,披风扬在身后,像一片天边压过来的乌云。
只这份气魄,就足以先让人心头一震了。
那人很快到了近前,在剪缨的车前勒住马,动作娴熟利落地从马上下来,一掀下摆单膝着地,“臣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那是一个五官深邃的男人,每一个棱角都是刀削斧刻,可目光却敛尽锋华,清润寂寥。
这就是康王轩辕沁么?竟然如此年轻?
士兵将剪缨的车帘掀开,他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康王面前,扶着他的手臂,“叔父请起。”
康王顺着他的力量站起来,温纯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嘴边现出一丝笑意,“缨儿,你长大了。”
剪缨说,“叔父,一别十年,恕剪缨不孝,不能早日前来探望。”
“陛下这是折杀臣了。”康王有礼地回答,接着,目光向我和无悲瞟过来,“敢问陛下,这两位是…”
我带着无悲上前,行了个礼。
“他们是朕的恩人。”剪缨没有多说,轻描淡写的一句。
康王也没多问,只是向我们还礼,“一路上多亏二位了。”
“不妨。”我说。
“此处风沙太大,还请陛下上车,回臣府上安歇。”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西关的城墙出现了,远远横在草原尽头,黑色的巨石一层层堆砌起来,僵硬而冰冷,似乎一万年也不会倒下。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商贩走卒沿途叫卖。城门处有几名士兵站岗,见到我们的车马,整齐地跪下来。明明是边关之地,城里却十分热闹,行人往来络绎,身上服饰风格都大不相同,很多奇异的口音交织在一起,一派市井间的繁荣。屋宇檐舍没有京城的华贵,都是朴实深沉的颜色,但悬挂的各式招牌把一切点缀出几分兴旺。
实在看不出这是常年与羽民交战的地方。
康王的府邸立在一片民居之中,甚至不太显眼,只是一个比较大户的人家一样。青灰的墙瓦,石刻的牌匾,门前只有一名士兵。
我们随着他一路走进去,沿途没有看到任何彩漆装饰,简单到苍白。
“叔父,先不忙去休息,朕有事想要与你商量。”剪缨忽然开口。正要把我们往后院带的康王停下脚步,转过身,“既如此,陛下这边请。”
一入大堂,康王便挥退左右,我也让无悲先退了出去。
剪缨连坐都没坐,转头看向康王,“叔父,西关可有巫医?”
我有点惊讶,他一上来就这么直奔主题?
不是…还说希望那东西永远解不了的么…
康王脸色微变,“陛下为何想要寻找巫医?”
剪缨眼底深处射出一道冷冽的锋芒,“路上,有人给朕二人下了蛊。”
康王一惊,视线扫过我,“何人如此大胆?!”
“这个可以晚些再说。但这蛊,实在卑鄙的很。”
“敢问陛下,究竟是什么蛊?”
剪缨似乎有一瞬的迟疑,但仍是说出,“锁情蛊。”
康王双目忽然一睁,随后一双剑眉倏地皱起,怒色隐隐浮现,他厉声说,“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