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竟是了解锁情蛊的?
我走到一边的椅子旁坐下,看着他二人,“康王知道这东西?”
“不瞒阁下,在下自小便对巫蛊之术甚为着迷,因此略知一二。”他稍稍敛起怒气,但在看到我连吭都不吭一声擅自就落座的行为后,似乎有些不满。
“叔父,坐下说话。”剪缨开口,向我望了一眼。
一坐之倾,康王面上有点尴尬,略作沉吟,继续说道,“锁情蛊,是巫咸女子常制的一种蛊,目的是为了控制自己的丈夫。此蛊最初与淫药相合,在第一次行房后,蛊虫便被喂活,此后每隔两天必须与最初那一人行鱼水之欢,否则便欲火焚身而死。”
果然,这东西是忍不过去的么?
剪缨听着听着就低下头,耳根处似乎有些泛红。
康王却还没说完,“而且,此种蛊需要秘药来压制,否则发作五次后,蛊虫长成,便会破体而出。”
五次?
我们已经发作几次了?第一次不算的话,好像,有三次了吧?
如果今天解不成,明天就是第四次。
“这蛊,可有解法?”剪缨问。
“有是有,只是…”康王面现难色,“这蛊在制的时候,加入的药物顺序不同,解法也不同…若不是制蛊者本人,外人很难破解。”
“就是说,解不了了?”我问。
庄珂说过,只有他府上巫医能解,难不成,真的要去求他?
可即便去了,还来得及么?
我不会这么倒霉要死在这小小的虫子身上了吧?
“这倒不一定。”康王看向我,然后又转向剪缨,拱手道,“若陛下信任臣,臣或可一试。”
他?
我有点不敢相信,他竟然连巫医都不找,打算自己来?
这人不是擅长用兵么?怎么还会巫蛊之术?他万能?
我极度怀疑,看向剪缨。那少年凝视着地上一点,思考着什么,然后抬起头面对康王,“叔父,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剪缨点点头,说,“那么,朕就把朕这条命,还有海王的命,托付给叔父了。”
康王听完他的话一愣,然后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我。我一看这会儿再装神秘也没意思了,命都托付到人家手里了,干脆摘了头上斗笠,冲他微微颔首。
康王刷的一下子站起来,难掩面上震惊之色,“鲛人…?”
“准确的说,是鲛人的头儿。”我笑笑,忽然想起碧风形容我的话。
轩辕沁怔忡少顷,很快回神,往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个得体的礼,等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冷静。他那双温和的眸中浮出几丝凌光,隔空而来,“之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在下实在没想到,海王会出现在西关。”
我摆摆手,“不碍事。朕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请陛下和海王放心,臣定会尽力破解。”他的视线在我和剪缨之间回转,“只是,不知这蛊已经发作几次了?”
“……三次。”剪缨回答。
康王脸上神色未有变化,只用平直的语调说着,“臣需要取陛下和海王的血。”
只要能解蛊,你想取多少取多少…
解法一时半会儿也研究不出来,我就先回了康王为我们备下的厢房。房间中摆着几尊玉器,看起来是这偏远之地难得的装饰物了。
康王此人,能相信么?
他也是轩辕家人,该是不会害自己的侄儿吧?况且他看剪缨时显露出来的喜悦与慈爱,不像是假的。
可皇家的事,谁说的准?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不是再正常不过。
五成把握,我只有五成活命的可能性。
死亡这个概念,好像一下就从三百年后穿越到我面前,笑得眉目森冷。我面对着它,心中发寒,却没有太过惧怕的感觉。
跟他死在一块儿…这样的结局,倒是挺奇怪的。
我果然是到死都摆脱不了他么?
不能入轮回,没有转世没有来生的我,死后会去何处安身立命?而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在这个大荒不断地重生再死亡,从此再也不记得我,甚至再去爱上其他人。
真是…不公平啊…
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有未来?
胸口忽然一阵阵钝痛,像有个带刺的东西卡在食道里,细小的毛针锋利地刺入心肺。
如果我不是神识多好?如果我能有来生多好?
来生的话,我不要再做鲛人,不要再这样与一个人纠缠不休。
第二天,解药果然没有研制出来。快要入夜的时候,剪缨来到我房里。
我把无悲遣走,看向站在门口的他。通红的霞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地上拉出修长又萧索的影子。
那蛊随时会发作,我们两人并排坐着,看着太阳在远处缓缓下落,紫红色的云彩布满天空,明天大概要阴天了。
“伏溟。”
“嗯?”
“可以为我唱首歌么?”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想听你不用唱月术唱歌的声音。”
“很难听的。”
“没关系。我想听。”
我无声笑笑,不用御声之术的话,我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唱歌了。清了清嗓子,张开口,却鬼使神差地唱出一首摇篮曲。
“蝴蝶飞,
虫儿睡,
莲花枯萎,
星星落泪……
声音有点沙哑,但我没有停下来,像是有一股力量叫我不要停,一直唱,一直唱。天已经渐渐黑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干涩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带着几分颤抖。
“月光浓时,
孩子沉醉,
留下记忆,
远走高飞……”
最后一个音飞出喉际,晃荡着在空气中四散。安静顷刻间笼罩过来,只有低低的喘息声。
我侧过头去,却看到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他大大睁着眼睛,水色蕴满那双黑琉璃,化成剔透的珠一颗接着一颗溢出来,托出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流的如此默默无闻,却伤心欲绝一般。
“你怎么了?”我声音有些不稳,他不会是蛊毒发作了吧?可即使是发作了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难道我唱得太难听,以至于把人吓哭了?
他摇摇头,转开脸去,不让我看见。有些狼狈地擦着眼睛,“我不知道…就是这曲子听了,觉得很难受…”
我脑中纷乱,看着他努力恢复平静。他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还记得这首歌?这首大荒神曾经唱给他听的摇篮曲,这首曾让他注意到那个毫不起眼的我的歌。
这首歌,竟然成了我唯一记得的曲子。
我转过他的脸,挑起他下颚,吻上他的唇。他回应着,甚至反被动为主动,按着我的后脑,深深地夺取全部呼吸。这一吻热烈而绝望,很久很久才分开。他望入我双眼,呓语一般说着,“要是蛊解不了,就死在一起吧。”
我笑了,原来他不是不害怕,只是在康王面前装得很镇静。